这天易喜还是有点头昏脑胀,虽然比昨天好多了,但早上还是吃了止痛药。她打卡的时候发现罗仲锡已经在办公室了,他站在办公桌前翻资料。她心下的欣喜难以言喻,小别胜新婚大概就是这意思。
「怎麽……这麽早?」易喜假装得问了一句,然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罗仲锡揽住她的腰,说:「想你啊!早一点来就能早点看见你。」易喜露出一个幸福得笑容。反正後面也没人,他低头用双唇厮磨她的嘴唇,她大大吸了一口他的气息,好眷恋的味道。本来只想轻啄一下,两人轻轻吻了一下,又忍不住再吻一下,觉得该停止了,却又再靠近亲了一下,还是都有克制,不敢伸舌头,要是深吻肯定没完没了。
情意正浓,却听见阿强师傅冷冷得说:「请问我可以打卡了吗?你们两个挡住了。」易喜觉得丢脸死了,马上从罗仲锡怀里挣脱,躲进更衣室里去。
「这麽补,吃幼齿补眼睛。你是治疗老花眼是不是。」阿强师傅早就知道罗仲锡和易喜的关系,却还是要亏一下。
「不遑多让,嫂子年纪也很小。要说补,师傅你吃得比我还补。」罗仲锡当然要回敬。阿强师傅三十出头,但是他的太太只有十七岁。他太太十五岁时,来当建教合作生,简单说就是产学合作,餐饮学校来当外场,算是实习。傻傻的十五岁少女很快的被师傅把走,然後很快地就怀孕了,於是就先休学结婚。这年纪结婚,在餐饮业,一点也不稀奇。阿强嘻嘻笑着,提到他的小妻子,他眼里是无限疼爱。
然後宋子祺来了。「这麽早?看起来神清气爽,哼!」他心中笃定罗仲锡是和易喜一起来的,说不定还来了一发早晨炮。所以也嘲笑了他两句。罗仲锡也没特别解释,只是微微笑着。
易喜今天必须打起精神,今天没有陈建群可以依靠。早上,罗仲锡的吻带给她一些活力。她靠着这点气息和力量准备好今天出餐要用的各种配料。但是大概到了十一点,她又觉得力气用尽,还不到再吞一颗止痛药的境界,只是头昏脑胀。厨房里的背景音一直是很嘈杂的,就算没有人在讲话,抽油烟机运转的马达声和火炉的火声,分贝还蛮高的。易喜觉得耳朵轰轰作响,头脑很难专注。今天又是星期四,一般来说,周四的生意也很不错。易喜有了昨天的经验,她很怕出错,她是自我要求高的人,她一直用意志力提醒自己专注。但还是发生了一件事。
有一道菜是鸡肉卷,鸡肉卷准备时会先煎到半熟,然後放凉收起来。等到有人点时,就拿出来微波。要分两次微波,避免鸡肉卷太乾。这是为了让出餐流程方便快速的设计,因为若是每个餐都现做,客人会等很久。
宋子祺喊单:「鸡肉卷一,姜汁猪一,时蔬一,炒饭一。」易喜知道自己要负责两道,她先把鸡肉卷拿去微波,然後煎猪肉,接着打饭。本来流程很顺的,但宋子祺又喊单:「鸡肉卷二。」时,她又放了两个去微波,事情交叉作下来,她忘了第一份鸡肉卷微波了几次。
好像是一次,也好像已经两次。她看鸡肉卷本身正冒着烟,她心中有一丝侥幸:「应该已经热好了。」她想。於是装了盘饰就送出去。大概才送出去五分钟,陈佐川就端着 这盘回来:「师傅,客人说里面没有热。」
宋子祺脸一沉,用手指探了探鸡肉卷中间,然後直接把那盘倒掉。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但是还在出餐当中,他没有马上发怒,只有冷冷淡淡得跟易喜说:「客人退回来,再重新作一份。」但宋子祺很客气得跟陈佐川说:「麻烦对这位客人招待饮料,打一杯豪华的果汁给他。」
没多久,第二份鸡肉卷都还没送上,就听到客人在大吼大叫的声音:「叫你们经理出来。」一个老套的开场白,罗仲锡被cue了,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挨打受骂。
「刚才的鸡肉卷里面是凉的。我请厨房帮我换一份,为甚麽隔壁桌的先上,而不是我优先。」客人愤怒得讲着,弄得隔壁桌吃得也很尴尬。
「不好意思,您的那份厨房已经再帮您重作。厨房已经优先帮您制作,餐点马上送上。那这份鸡肉卷会由我们十色餐厅招待。」罗仲锡非常礼貌得说。客人是没事找事,隔壁桌的那份根本已经端出来,这桌的才退回去,当然是隔壁桌的先上。
「那不是钱的问题。我觉得我没有被尊重。」
「造成您的不高兴,我们真的感到非常抱歉。」罗仲锡鞠躬哈腰,发作的客人是一个中年男子。这就有点吃亏,如果是阿姨的话,他长相还能起点作用。
「我今天就是喜欢你们的服务才来的,今天这种状况让我很失望。为甚麽我花钱还要找罪受,我现在气得口乾舌燥。」
「很抱歉,我们一定会深刻得检讨。」罗仲锡只能一直道歉。
陈佐川马上把鸡肉卷马上送上了,然後阿咪端上了饮料,制造一种大家都在为这桌而忙的假象。但是客人还是喋喋不休。连隔壁桌都一直往这里看,看这客人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宋子祺站在菜口看到这一幕,转头向易喜严肃得说:「你手边的事交给小丁,你过来这里看,就看罗仲锡怎麽被骂。他被骂完你才能回到你的位置上。」他不需要骂易喜,让她亲眼看见她造就的後果,就是最残酷的教育。
易喜站在菜口,亲眼看着罗仲锡如何被客人践踏得低微,就因为自己的侥幸,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她看了很难过。
大概时间也来到一点,午餐的点单已经没这麽多,隐约得听见阿强他们在那边笑闹:「师傅好残忍,叫人家站在那边看自己的老公被骂,等下她哭了怎麽办。」易喜还真的想哭,但是听到阿强这样讲,硬生生把眼泪吞回去。
通常这种客人称之为奥客,免费请他吃,他都会说不要,他不是为了这个。然後骂你祖宗十八代,从外太空骂到内子宫,大概要说一百次对不起,他才会缓过一口气。最後,说不是为了钱,但饭吃了,饮料喝了,人骂爽了,接受餐厅所有的招待,有些还要拿到餐卷才满意,当然不会付钱,然後才说自己很勉强得接受你的歉意。罗仲锡毕竟是当了外场很久的人,他习以为常,对他而言EQ的锻链,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但这对易喜而言,真的是震撼教育。
她觉得很抱歉,很心疼,也很难过。身体上的不舒服和头昏脑胀,瞬间都醒了,那都不是藉口,她一个人的错误造成了那麽多人的麻烦。那奥客边吃边骂罗仲锡至少二十多分钟,才满意得让他离开。所以易喜也在菜口站了二十分钟。
罗仲锡回头往菜口走来,易喜以为他要骂人,低下头准备承受时。他却摸了摸她的脸颊。易喜惊讶得抬起头,却发现罗仲锡给她一个没事的微笑。然後他就走进自己的吧台忙自己事。此刻他的笑容胜过一切言语,易喜觉得自己被宽恕了。但她还是心有愧疚,不可能罗仲锡说没事,她就真的像没事一般。
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发现接手她工作的人不是小丁师傅,而是宋子祺,此时控单的是阿强师傅。
「师傅,对不起。」易喜主动跟宋子祺认错。宋子祺淡淡「嗯」了一声,脸上不凉不热,没甚麽表情。不过即使易喜回来了,宋子祺也没回到原本的菜口,他默默得在她身边做着平常陈建群做的事,和易喜一起出後来点的单。
又过了十分钟,更不忙以後,宋子祺才悠悠开口:「我们做的事好像很简单,但是凡事不能侥幸。小则得罪客人;大则出人命。」易喜放下手边的事,认真得听他说。
「手没有清洁好,或是切东西没有注意砧板,或是加热不完全。轻则腹泻,重则死人。做菜给人家吃,每一道菜,每一个程序,都要有负责的想法。这比东西好不好吃更重要。客人来这里吃饭,或着吃饭的是朋友亲人,在吃饭的同时,就是把自己交给我们了,那是一种信任。」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清清楚楚,没有情绪也没有责备,就是在教导:「这种错误,譬如加热不完全,东西没有煮熟,再厉害的师傅都会犯这种错,我也会犯。但是我们尽量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做菜好不好吃是一回事,但是各方面来说,都是一场修行。」
宋子祺没有碎念,他把他要表达的话讲清楚了,又处理了几张单以後,就把工作台还给易喜。虽然几句话而已,但易喜觉得很震撼。「做菜,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场修行。」这句话深深得烙印在她心里。从这一刻,她非常崇拜宋子祺,不是只有做菜,而是方方面面,包括作菜的哲学。
易喜曾经是个老师,她的人生之中也遇过很多老师,虽然师傅和师傅间的师徒传承是另一件事。但是从这一刻开始,她默默得把宋子祺当作自己的老师。当然还有一个老师就是罗仲锡。
「对不起。」易喜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没甚麽,你别放在心上。如果客人骂完我,他觉得爽了,我也是功德一件。」罗仲锡笑吟吟得说,心情真的调适得很好。
「都是人生父母养,为什麽要得理不饶人?」易喜有些愤恨不平。
「小喜,我们真的有错。」他语重心长。
「可是错的是我,不是你。」
「我们是夥伴,我们就代表整个十色餐厅。客人不是对我发脾气,也不是对你,而是对餐厅。」
「可是餐厅也给他补偿了。」
「那是应该的。你想想:那人也许省了一星期,就想吃顿好的午餐。我们毁掉的不是一份餐,而是他一星期的期待。吃饭可以有很多意义,可以是单纯为了活下去,也可以是生命的期望。这件事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至於修为是客人自己的事,他可以修为不好,那是他的人生。但这顿饭不愉快的经验,我必须处理和补偿。」罗仲锡说。
他们两个这一席话,让易喜反思非常多。
以前常有人说:「你不好好读书,你就去端盘子。」如果用最善意的立场解释这句话,大概只能说是怕孩子太辛苦。这行是辛苦的,非常辛苦。但是餐厅里,许多人的哲理和气度,堪称为师,而且他们也传道,授业,解惑也。
她觉得她更爱罗仲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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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8是台湾教师节,祝天下老师教师节快乐。
我在餐饮业遇到许多好老师
觉得感恩。
本来要让大家吃肉肉的
竟然就感谢起来了。
下一章一定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