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是徐宇立姨母介绍的,她的孙子就是常念的学生。他仍然记得姨母那时说的话,经常去世界各地登山的她,年近七旬仍中气十足,关心地拍着他的背拍得有点痛:「这个真是好女孩,千年难得一遇的好脾气,之前分手后一直忙着工作没时间恋爱,你才有这个机会。」
他的父母年纪都不小,身边甚至都有朋友开始抱曾孙了,每每聚会就带着一两个会跑会跳的小不点。就算没有直接催促,但目光中的渴望难以忽视。
当时他已经听命於长辈相亲过数次,累积出一点心得。通常赞一个女孩脾气好,跟赞她可爱或善良差不多,就是身上再没有别的优点,大部分还长得丑。
在这样的预期下见面,她长得倒是不差。相貌端正打扮简单,穿着宽松长裙至脚腕看不出身材。他习惯性提早五分钟到,却和她同时到达,她坐在对面有点不自在,大概是第一次相亲。
寒喧两句后,他就忍不住直言:「你长的不是我的菜。」他喜欢的都是美得张扬前凸后翘的那种。
这句话直接得很无礼,但在他认为,明知不喜欢却装模作样,这种浪费彼此时间的行为更是不礼貌。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理解他这想法,正常女生不是脸色难看就该拍桌走人了,但初次见面的常念只是稍稍瞪大了眼,然后微笑:「可是你还挺是我的菜的。」
她笑得好看,声音很好听。
在初次见面的五分钟内,心里已经替她在好脾气之上加了两个优点。
吃完饭后他送她回家。
周末的停车位不好找,车子停得有点远,於是两个人在夏夜中并肩走一段路。
他们都不是健谈的人,刚刚一顿饭已经把话题说得七七八八,徐宇立侧侧头,说起这场会面的牵头人:「我姨母没有一直打扰你吧?」
虽然的确是缠了她好一会,但想起那个热情又可爱的老人,她还是扬笑摆手:「不会,只是我以前没有试过被介绍,所以才有些犹豫。」
「我知道。」
她微怔,仰头问:「为什么?我表现得很奇怪吗?」
徐宇立想,常念长得颇高,差不多到他下巴,若是面对面的话,稍微低头就可以亲到额头。
他想,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回答:「没有,你表现得很好。」
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徐宇立几乎可以肯定一开始的设想:她是第一次相亲。不是因为她表现得生涩或是丢人,而是她太好了,任何一个对象都没有可能放任她去第二次相亲。
在以结婚为前提的男女配对游戏中,她就是所有人都想拿到手的皇牌卡。
「是吗?我昨晚紧张到睡不好。」她歪了歪头,他心叫不好。
糟糕了,她还有点可爱:「紧张什么?」
「不知道,怕会是奇怪的人吧。我以前觉得,需要相亲的人...都可能有点怪怪的。」常念知道这句说话有机会得罪面前的男人,却还是说了,徐宇立不太介意,问她:「那我怪吗?」
徐宇立的外貌以及各项条件,和她心目中的怪异完全沾不上边:「看不出来,你怪吗?」
若是别人问起,他可能会敷衍过去,但这时的他已经有了可以和她认真试试的想法,掰着手指数给她听:「还挺怪的,性格恶劣、挑剔、没耐性、没礼貌,大概总结就是性格恶劣,」
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长短处,同时自信到连缺点都引以为傲。常念没料到他如此坦诚,不经思考就回说:「别人都说我性格挺好的。」
引来他低低的笑,语调上扬了几分:「那我们不就很速配?」
常念来之前只知道他是做律师的,连照片也没有看过,不敢有太大幻想,但初瞥时就被他的相貌折服了,他比她想像得好看太多。
她本来就不矮,再穿高跟鞋怕一不小心比对方高,但他的身高很理想,下次可以稍稍穿点跟。
虽然徐宇立说自己性格恶劣,在常念的观察中却只是自信和直肠子而已。即使一开场言语上就不太友善,但他很有礼貌、谈吐有道,举手投足之间看得出家教甚好。
比如他对出了错的侍应态度很好,比如他自然地走在她的外侧,比如替她开车门时伸手护住车顶,比如在前头车子抢道时不慌不慢。
「你对伴侣有什么要求吗?」他问。
她没有立即回答,思考了一下:「就正常人吧。」
「那最难了,比你点名要找帅的,或是有钱的,都还难。」谁终其一世不是在找个正常人:「你怕遇上怪人,怎么还答应来?」
「我单身有一段时间了...做我这一行的,每天只见到别人的儿子和老公,没什么机会认识新的人。」她叹了口气:「年纪愈来愈大了。」
他不了解她的苦恼,廿五岁的常念虽然说不上特别年轻,但在婚嫁市场上只是新秀而已,大把潜力:「你还小啊。」
「不小了,我想要孩子,最好三个。」现在年轻人想生育的少之又少,想多生几胎的就更罕见了,她好奇徐宇立的想法,试探道:「你喜欢孩子吗?」
「三个吗?」他想了想,在红灯前缓缓收慢车速,停定后转头望向后座:「这样Doremi三个坐满,不用换车,好像也不错。」
她跟住望向后面的空座,再回来时对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发展得很快,两人的相处奇怪地契合,沟通起来毫不费劲。
没有经历表白的过程,第二次约会就牵上手了.
常念那时还想,相亲真是样好东西,一男一女把条件要求都摊在桌面上,免却了试探和暧昧的过程,直奔目的,不拖泥带水,合则来不合则去,省却不少心力和时间。
只是现在都完了。
常念好像被重新抛入海中央,前后左右都是海天一色,不知应该往哪里去才是。
她本来计划好应该做什么的,趁着徐宇立不在,上来浇浇花,把衣服拿了。
他不太会煮饭,独自一人时不是叫外卖就是煮速食食品,三杯鸡在冰箱能放一段时间,正好做了让他平时煮个饭就能吃。
她本来都计划好了,今年结婚,30岁前可以生两胎,第三胎尽量在35岁前。
计划总是不预期,一切从常子悦那半夜的疯狂开始就脱轨了,她却在掩耳盗耳想等有一天会自动归位。
徐宇立先受不了,刺破了她建立出来的泡沫,尽眼前路茫茫,她想找个人指指路,可是她没有多少交心的人,唯一的韩奕正在中心里替她的假,忙得不可开交。
於是她走回了姑母的水果店,小时候看来像巨大的迷宫城堡,其实只是一个窄小的店面,现在已经交给表弟主持了,老夫妻有时会下来帮忙。
姑母看到她,喜出望外地笑,往楼梯上的居所唤了姑夫:「大囡来了,快下来。」
表弟本来正搬着货,也放下工作过来:「姐,你来怎么不早说?今天的日本蜜桃可新鲜了,我留一箱给你啊。」
常念摇摇头,来到这里的心情明显轻松多了,姑母先替她答:「你姐这么忙,什么早说不早说的。老王预订那箱你腾出来,我等下跟他解释一下就好。」
「不用了不用了。」她连连拒绝,但表弟早就去了,姑母望住楼梯一直看不到姑夫身影,骂骂咧咧:「那老头肯定又睡着了,我上去叫他。」
常念连忙拉住她:「别,姑母,我们上去谈谈话。」
姑母向来热情,上楼后给常念切了个甜梨,冲好一壶茶,忙活了一轮才坐回沙发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中心不忙吗?」
她摇头又点头,拿起茶杯,是她的杯子,上面还印着小白兔的卡通图案,从小用到大,洗得干干净净:「想你了。」
「哎呀。」姑母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真乖,姑母也想你。」
常念抿抿唇,暗地深吸了口气,才开口:「姑母,我有些事。」
「嗯,怎么了?工作问题?」闻言她的笑意收敛了些,眼神染上几分担心。
常念经常会幻想她生母的模样,但她缺乏想像力,每一次都会化成姑母的样子,有些粗枝大叶、有点爱唠叨,很介意头上新冒出来的黑发,为儿女而操尽心思。
「我...我和我男朋友...」她刚整理好思绪倾诉,就被一道爽朗的少女声打断:「姐!姐,你来了?」嘭嘭地爬上楼梯,表妹一脸高兴地扑过来,从后搂住她:「真好,真好。」
常念摸摸她的头,也被她的开心感染了几分:「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嘻嘻,明年去留学的奖学金我拿到了,全额的!」常念还怔着,姑母已经一拍手激动地站起来:「真的?哎我就知道,大囡来了一定有好事!」
她们母女相拥,在客厅又笑又跳,常念敛唇,妥妥地把到嘴边的话收到腹中,然后才继续微笑。
她还是想回去的,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哪个是属于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