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希护的地方是宫里最不见天的地方,央国皇宫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地方叫做冷宫,但是祥和苑是皇宫最偏僻处,早年是让历朝皇帝乳母颐养天年的地方,后来就荒废了。
它就在四四方方的皇城里最东南方,被宫墙阻挡了大部分的阳光,院落十分破旧,已经有数年无人洒扫,与它的名称“祥和”完全扯不上边。
小径都是落叶,祥和苑没有下人,雪狼由内务总管张公公陪伴着,小太监们在前头开路,小心的洒扫雪狼将经过处,就怕她绊了脚,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环顾这个环境,明明才清晨,这里就已经宛若黄昏的阴暗,寂静无声,仿佛全皇宫的生物都不想靠近这个不吉祥的地方。
祥和苑里的东厢房,是希护将度过余生的地方,木制的建筑散发出一股霉味,久无人清除的蜘蛛丝,希护关在房间里,门平时都是上锁的,只有开着一扇窗。
“希护,还不快过来见过宸妃娘娘?”张公公打开门,大声的朝里头吼着。
里面很昏暗,雪狼看不清楚希护到底在哪儿,过了一阵子,他才踽踽而行,走到了门口,看起来有些不良于行。
“草民见过,宸妃娘娘。”希护上前行臣民的跪礼,在雪狼要他抬起头以前,他只能看着地板。
那小小的身板变得更瘦了,身上的衣服不再是绫罗绸缎,而是粗布麻衣,才被关押了几日,已经有些蓬头垢面。
“除了夏铃,都退下吧。”张公公和其他太监面面相觑,之后依言退下了。
“若娘娘有任何吩咐……”
“行了,退下。”
“是。”
“起来吧。”雪狼对着希护道。
希护抬起头,看着眼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她终究在他伸手也不可触及的地方了,而他只能趴在泥泞里,永世不得翻身。
“我有话想问你。”雪狼也不啰唆,直接进入正题。
“问吧。”希护依旧低垂着眼眸,他无法看着雪狼的眼睛,那会让他自惭形秽。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雪狼自认待希护很好,他实在不应该如此背叛她,与其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答案,她真的需要希护亲自告诉她。
“我只是想为我的母亲报仇,姑姑带我去见了母亲,我才知道母亲不是不要我了,而是因为她没办法要我!”
“你可知道希衡是如何对待我的母亲的?”希护开口已不叫父皇,而是愤恨地叫希衡的全名。
“……”雪狼挑眉,没有说话,说真的,她对于这些事,并不是那么的在乎。
“我见了母妃了!他被父亲毒傻了,看到我的时候还留着口水跟我讨吃的,她连说话都不会了!”他所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华丽衣装的人形兽,有人的外表,可是却跟兽类一样,甚至不如兽类,她没有自己的意识、想法,根本就是行尸走肉。
“我可以理解你恨你父亲,可是我呢?我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样这样害我?辉儿真心把你当哥哥,他又做错了什么?”雪狼的反应并不如希护想像,她以为她会和他一样,厌恶希衡的所作所为,没想到她的问句却狠狠的敲在他的心版上。
“母妃……宸妃娘娘,我并没有要伤害您的意思,姑姑说过……她不会伤害你,她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希护也觉得自己很愚蠢很天真,这种话现在他自己都不信了。
“辉儿也是……不应该伤他生命的!”在弟弟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时候,他自己也吓傻了。
“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雪狼真是恨铁不成钢,可是有时候人生便是如此,有些错一旦铸下了,就永远没有机会修正了。
“罢了,都不重要了,我今天是为了辉儿而来的,我想告诉你,我昨儿到了辉儿的灵堂,他好孤单、好冷,躺在小小的棺木里,都不能爬起来玩儿了,我昨天帮他抄了很多经幡,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你也抄吧。”她着意让夏铃拿出了用具,然后背过身不再看希护。
雪狼背过身,也是对希护的温柔,希护泪流满面,心中充满了懊悔,可是唯独想向父亲报复这件事,他是不后悔的。
“护儿,……”雪狼挣扎了一下,依旧决定开口,“你姑姑并没有把事情的全貌告诉你,实际上……你父亲这样对待梁玉儿,是为了你姑姑。”雪狼把希护外祖对希衡姐弟做过的事娓娓道来,如果这些话由希衡嘴里说起来希护是打死也不会信的,可是从雪狼嘴里说出来,他却是不能不信了。
“这世界上最恨梁玉儿的恐怕不是你父亲,是你姑姑啊!而你却信了她,被当枪使,来刺伤母妃,如果今天辉儿还活着,母妃一定救你出去,可是辉儿走了,我们的缘分也尽了,走出这个院落后,我将不再想起你,往后生生世世,不要再见了吧。”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雪狼心头仿佛压着千斤重担,要舍弃一个爱过的人很难,可是有时候人就是必须做出如此困难的决断。
“为什么?为什么希衡对你做了这么多恶事你也原谅他,却独不能谅解我呢?”希护忍不住问。
“希衡,对我有千分不好的话,他就对我有千万分的好,他对我的好是不好的万倍,而你……我对你有万分好,你却如此回报我,你和他,根本没得比。”话说完,雪狼决绝的离去了,有些人,不值得对他好,那些人,不值得被放在心上!
午后,希衡忙完了,依约来带着雪狼去祭奠希辉。
“宸妃,真的是这样说的?”在听夏铃汇报雪狼和希护相见所说的话时,希衡的心里受到了很大的触动,雪儿说:他对她的好,比对她的不好,多上了万倍。这让他心里头,涌现从所未有的一股暖流。
“千真万确,一字不差。”
“知道了,退下。”
“宸妃娘娘,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这是夏铃在希衡面前,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也是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
“朕知道。”希衡欣然同意,“她真是好到,你愿意为了她违背朕的命令。”
“请皇上恕罪。”夏铃趴伏在地上。
“你何罪之有?你救了朕,当天若非你阻挡了朕,朕将铸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希衡就想通透了,当天夏铃是为了制止他才说出那番话,没想到却意外的救了他和雪狼的姻缘,也救了雪狼的命。
在回到皇宫后,希衡因为放心不下,命胡利和太医院从头到尾仔细检查过雪狼的身体,在那之后他才得知,希柔在雪狼身上下了一种药,那种药本身无害,但是一旦他利用催眠术催眠雪狼,药性就会与其相克,雪狼将会当场七窍流血,死在他怀里,那药性之猛,就算胡利在,也回天乏术了,所以夏铃这是意外立下了大功。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她吧,你的主人是她,不管你做什么,都以她的福祉为主,连朕也不必顾虑,这是命令。”希衡下达了命令,这是个他从前从来不会去考虑到的命令,可是在这两天,他发现雪狼恢复记忆对他来说宛若救赎,雪狼对他的谅解,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爱有多自私。
“皇上?”夏铃一时似乎没有理解希衡的意思。
“从今往后,你的主子就是宸妃,你也比较想要效忠她吧。”
“奴婢不敢。”夏铃伏在地上猛叩首,额头都红了,让希衡有些头疼。
“够了,你自然是不敢,这都是朕的旨意。”希衡认真的吩咐,“若是这一战,朕有一个万一,你就号令暗猎带着宸妃和孩子逃到柔兰国投靠纳兰甄议,但是不要待在柔兰国,到了那儿会有人接应你,你要用生命保护他们母子,知道吗?如果到时候……宸妃因为朕的死而忧伤,你就抹除她悲伤的回忆吧!”
“奴才,遵命。”夏铃无法行宗她心中的震撼,她侍奉希衡多年,知道他是一个多么绝情寡义的人,竟然愿意为雪狼做到如此,看来是至情至爱了。
辉儿的头七过了,雪狼和希衡不能扶棺,皇长子希诚捧着他的灵位,皇长女希灵撑着伞仔细遮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送他出殡,最后将他葬在了皇陵里,然后半个月过去了,希衡一天比一天忙碌,一天比一天晚回到春园,有时候雪狼连他的面也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