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噼里啪啦”地响,云娘蹲在小厨屋灶前,愣愣地盯着那团火红发呆,连石头进来都毫无所觉。
“娘?”石头走到小灶前,看着发呆不理自己的娘亲,有些慌张地伸手推了推娘亲。
云娘回过神来,扯了扯嘴皮,勉强回笑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看着心不在焉的娘亲,石头很是机灵地扯着小谎:“嗯,石头饿了。”
他帮着书斋老先生给怜秀阁的李掌柜送了一趟书,李掌柜心疼他,赏了自己两块绿豆糕,他吃了一块还留了一块回来给娘吃,还未来得及拿出来而已,其实他一点都不饿。
“那去院子里玩会儿,很快就好了。”云娘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柴火。
“娘……”石头没有离开,又喊了一声。
“嗯?”云娘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愣了一下,又飞快地回头拨弄柴火。
她有些不敢看儿子那欲言又止,却止不住眼底的好奇与期盼的模样。
好奇那个男人是谁。
期盼那从未谋面的爹,又是谁。
云娘心底一酸,她都知道,只是无法回答儿子的期盼。
“去玩吧,一会儿娘喊你吃饭。”云娘起身掀开锅盖,掏了掏已有些黏糊的米粥。
她心中一团糟,脑海里全是五年前初夏那个日夜。
五年前,云娘不过及笄之年,十五岁的年纪往往天真又不失烂漫。出生江南书香世家的云娘向往诗经山海,在及笄这一年刚生出些许离经叛道的念头,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丫鬟乔装打扮偷偷跑到离家百里的千阴山,只为一睹那世人口中的神秘仙境千雪湖。
万万没想到这一跑,是命运伸出的恶魔之手,将她推入深渊。
一个黑色附有盘龙刺绣的奇怪面具,盖在一张陌生无法看清面容的脸上,还有那惊鸿一瞥的蝴蝶血印,成为她五年来噩梦的印记。
那个全身赤裸,身形高大的男人将她拖入温池,手段粗暴甚至残忍得仿佛要将她撕碎。
她无法呐喊无法呼救,男人宽大的手掌用力捂着她的嘴,被迫承受身后屈辱的鞭挞驰骋。
那样羞辱难堪地被男人压在身下亵弄,除了悔恨流泪,别无他法。
曾经向往的清幽仙境千雪湖,却成为了她噩梦的起点。
那时的云娘多么可笑无知。
她回到家中,每日以泪洗面,内心的苦楚无法与人诉说。她才十五岁,她才刚刚及笄定下亲事,她才刚刚来得及伸出洁白无瑕的玉手触摸外面的花花世界,就被花花世界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两个月后她被诊出喜脉,更是将她推入深渊。父亲怒不可遏,要将她和肚子里的野种打死,母亲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才将将拦下父亲怒火。
亲事被迫取消,只能与外人道云娘重病缠身,将不久离世。父亲颜面尽失,而云娘又无法道出野外苟合的男人是谁,让一生正直又古板的父亲一气之下断绝父女关系,将她赶出家门,最终在母亲的遮掩与照料下生下石头。
怀揣母亲偷摸给予的二百两银子,和丫鬟紫竹离家上京,途中遭遇不测,山匪猖狂,紫竹为了救云娘母子二人,被那群山匪侮辱致死,身死异乡。
而云娘则被一家从西宁赴京投靠亲戚的好人家救下,才浑浑噩噩地来到京都落脚。
她毅然离家,只为找到那个折辱了她却又消失不见的男人,她要当面质问那个人,为何这般对她,为何这般对待一个素未谋面无辜清白女子。
所以说云娘还是个天真又愚蠢的女子,她不知道这世间有众多曲折是非,纵使寻得对错,也是没有答案的。
年少时的一意孤行,间接害死了陪伴她多年的紫竹姐姐,令她更无法面对父亲母亲。她已经连累了家人,尽管对外宣称她已重病离世,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待在江南,就会有要被人发现的一日,她认为离开程家,便能顾全父亲母亲,顾全程家的百年声誉,不给已步入中年的父亲母亲添堵。
凭着黑色面具上的盘龙刺绣,云娘多方打听,来到京都,却又无从下手。那人胸口的蝴蝶血印,云娘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去打听的,只能借着印象中的盘龙绣法,暗地里询问。
只可惜除了四年前在一位老嬷嬷口中传出的那句“有可能是京都大户人家的玩意儿”外,再无音讯。
在京都生活近四年,云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音世事的小姑娘了。她懂得了些许人情世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手也因操劳而不再细腻无暇,更因紫竹姐姐的惨死学会了保护自己。
而当年的愤恨,非要寻得一个是非曲折的天真心思,也被这几年的辛劳日子消磨殆尽。
自从有了儿子石头,她的心逐渐被这个唇红齿白的奶娃娃占据,一日一日地看着他长大,渐渐懂得了为人父母的苦心,也为父亲母亲难过,觉得对不起他们,更不敢回家看望。
她胆小懦弱又天真,只晓得守住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养大石头,等他娶妻生子,也许她这一生就过完了。
从前的诗经山海,她再也不敢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