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着廊道将要出院子,林景年加快了步伐,忽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景笙站在她的面前,手扶胸口细喘,“想!”
“啊?”林景年呆呆地看着她,一时未反应过来。
“你刚才不是问我想不想见你的朋友么?我想见。”
登时阳光明媚,她笑道:“好,那我尽快安排。”
景笙亦弯了眉眼,仰脸问她:“晚上回来吃饭么?”
“嗯,”林景年将手指穿过她耳下长发,俯身在她脸颊微晕处轻吻,“我很快回来。”
景笙愣在原地,拿指腹碰了碰脸颊,望着她意气风发穿过长廊的背影,细伶伶的身影在空旷的长廊中站了许久。待门外打进一整熏风,这才一步一步踅身回走。
妙州的案子最后无疾而终。
李进忠说自己是保护公主,见张绍民的人马打扮得像刺客,才让他在应天府那边的手下看走了眼。他不能亲临现场,这才出了纰漏。张绍民直指李进忠手下下了杀手,有危害公主之嫌。前者便反驳他是护住心切,顾不得其他。来来回回,最后皇上听得他们争得烦了,便给李进忠和张绍民二人各罚了杖刑。
磨磨蹭蹭一个来月,今日,三法司的人叫她过去认一认动手一伙人的模样。她站在刑部大牢昏黄交织的烛光下,一一走过眼前肩扛枷板、手足各束铁镣的一排年轻人。待行至那个对她下杀手的少年面前,他登时抬眼瞪她,随之扬起一个张狂的笑容。
林景年心下一惊,脑海中蓦地闪过与现世弟弟那些恶语相向,这时身后的衙役突然上前一脚将他的头踩在脚下,呵道:“死到临头还知道笑!”
她避开视线,细细巡了一遍,确认无虞,与大理卿作揖,“正是这几人没错。”
这就算彻底落了帷幕。
在这个世界的这些年,她逐渐明白,并不是任何案子都会像电视剧中播的一样,会有一个良善的结果。其实大部分时候,一件案子、一件事端往往是在各方势力角逐下,逐渐走向死局,最后由下面的一一抗下罪责,而上面的各自匿笑。
沈一贯的案子是,她这件案子也是。或许终将永不见天日,最后尘归尘土归土,没个了结。
也正是因此,冯素贞所扮演的冯绍民才会在当年那么人心所向,以至于先皇也因此忌惮。
有能力又心怀正义的人不少,但是兼具这两者,还能获得上人赏识,从而得到无上权利以换政治清明的人不可多得,冯素贞便是这样万里挑一的存在。
如果她不是女人的话,或许可以……
林景年一壁进入公主府大门,穿过垂花门,由左侧游廊进入内院。
正此时,一邈邈女子肩挎药箱、不疾不徐从对面走来。
林景年忽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顿了一步,亦向她走去。
那女子头戴帷帽,宽檐下垂了长及膝盖的薄绢,因此不能看清她容貌如何。但她穿了一身素白,身姿亭亭,如烟如雾的长裙曳地,恍如仙人。
将要错肩而过,那女子微微向她颔首示意,林景年愣了一下,忙回以颔首。
来到内院,她坐在公主旁边的椅子上——椅子是微热的,想来刚才那女子便是坐的这里——从案上拿果子咬了一口,问桃杏道:“刚才出去的那个女人是谁?”
“是一位女大夫。”桃儿答,杏儿看她惊讶地挑眉,一旁补充道:“稀奇吧,公主也觉得稀奇,因此想会一会她。”
“公主你生病了?”林景年问一旁春分得意啃甘蔗的女人,荒唐地蹙眉。
“天儿这么热,本公主生病很奇怪么?”
“那你笑得这么开心?”
“有么?”
“有……”
公主语塞了几秒,“你不也生病了,那你现在看上去也很开心啊。”
林景年也不与她争,转问丫鬟:“桃儿杏儿,刚才那个女大夫长什么样?你们有见过她的容貌么?”
“额……近些天女大夫来了许多次,都是单独面诊公主,我们小的别说是看她了,就是她的裙边儿也摸不着,真要说什么样只有……”
越说,公主的神情越不对劲,最后干脆恼羞成怒,“桃儿!”
杏儿进而补充,“只有公主一人知道!”
听罢,林景年狐疑眯起眸子打量她涨红的脸,公主平日里脸皮都厚,这会却一下被点破了似的,各种不自在,只得岔开话题,“所以你今天过来就是笑话我的?”
“路过,单纯路过,进来坐一坐,顺便问问公主这个月底有空没空。”
“没空!”
“我姐姐生日。”
“巧了,本公主又有空了。”公主拿甘蔗指着她的鼻子,“不过先说好,你要再三天两头来我这里,等哪天传出事情来,我第一个给你好看。”
“公主真是好善变,以前我天天来也不见你说,如今我三天四天才来一回,就被嫌弃了,”林景年见她窘迫得可爱,玩心大起,拿着怨妇的腔笑话道:“公主怎能如此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说罢,一个起身溜之大吉。
“姓林的,有本事你别跑!”
“没本事!”
梅雨过后的天空蔚蓝如镜。林景年躺在檐下阴影里的躺椅上,左手边的高脚凳摆着一盘冰凉的酥酪,右手边是景笙在低头刺绣,身后还有扇风的下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惬意。
偏偏——
她瞥了一眼坐在景笙右边、端着她给景笙买的吃食大快朵颐的林景轩。
——总有人那么不合时宜地上门来。
原本她已经吩咐下人不许他进来犯人,但是今早林时乔他大老婆的小厮递话给她,说她如今有了出息,让她多加照拂这个没出息的弟弟。
如今这太太病在床上,亦是景笙的母亲,要这时候给人再赶回去,多少教景笙夹在中间为难,只得任他在自己眼前晃悠。
她望天。这就是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