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隔云端--王不留行(下)

正文 隔云端--王不留行(下)

御药房发生盗药一案,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叶天士耷拉着脑袋站在养心殿外的抱厦下,不住地叹着气。

他本是被押往刑部大牢下狱的,可进去没多久就接到圣上的口谕,叫他去养心殿问话。他一肚子冤屈正愁没处伸张,岂料到竟是天无绝人之路,于是一路连滚带爬地赶到养心殿,心急如焚地在外候着,等着皇帝召见。

可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暮,外面的雨下了又停,军机大臣进进出出了好几拨,他站得双脚发麻,头晕目眩,可还是没等到皇帝召见的旨意。

他的心便如同这外面渐渐隐去的天光一样,一点点黯沉下来,冰冷的雨随着风吹落身上,钻进领口,他禁不住打起了冷战。抬起头望天,僵硬的脖颈嘎巴作响,叶天士心如死灰,心想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可是他真的冤啊,倒卖虫草的事他根本不知情,究竟是谁在暗中陷害他?可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被侍卫押解着离开太医院,回头瞥见了吴书来阴狠冰冷的眼神,难道这样的栽赃诬陷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凉意从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若那件事东窗事发,他便坐实了欺君之罪,不仅再无翻身的机会,就连脑袋也保不住了。

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即便获罪也不用担心连累家人,只是自己这一身绝学还未寻得徒儿继承衣钵,就要沦为刀下亡魂,埋入黄土,未免太可惜了。

紫禁城这滔天的富贵他自是无福消受,可人间烟火七情六欲他还没体会够呢,怎么就不得不这么快地离开了?他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眼睛一热,落下泪来。

李玉刚迈出养心殿的门槛就看到叶天士站在那里自顾自的扯着袖子擦眼泪,急忙跑过去尖着嗓子道:“哎呦我说叶大夫,这皇上还没问话呢你怎么就吓哭了啊,快把眼泪擦了,赶紧随我进去吧,皇上传您呢。”

叶天士闻言赶紧把脸抹干净,随李玉进入了养心殿,慌忙中脚下一踉跄,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顾不得这一身的狼狈,一路小跑跟着李玉进入内殿,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的御书案前。

“罪臣叶天士叩见皇上。”

叶天士俯身行礼,脸贴在地上,希望和绝望交织着瞬间涌上来,让他的身子禁不住瑟瑟发抖。

皇帝斜斜地的倚在御座中,垂首翻看一本奏折,并未理会下面的叶天士。偌大的养心殿里烛火昏暗,皇帝的脸隐于阴影中,情绪未明。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唯有西洋钟指针滴滴答答微微作响,叶天士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的焦虑和恐惧快要把他吞噬殆尽,汗珠顺着额头一滴滴淌了下来。

在他就快要被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折磨发狂之时,只听“”啪嗒“”一声,皇帝随意地将手中奏折轻掷于书案上,随即坐正身体,淡淡道:“说吧。”

奏折落案带动周遭空气细微的流动,烛火摇曳轻晃,微弱的光线瞬间划过皇帝的脸,玉白的面上是惯常的平静,让人永远猜不透的帝王的平静。

叶天士如干涸水渠里垂死挣扎终于嗅到一丝湿气的鱼,顾不得额间大汗淋漓,直起身子哭丧着脸,大声呼道:“皇上明鉴,臣真的冤枉啊,倒卖虫草一事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朕问的不是这个。”

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叶天士耳朵里却不啻于一记响雷,心下轰然,完了,那件事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叶天士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抬头看向皇帝,一双小眼睛咔吧咔吧地眨,依然不死心地想拼尽全力最后一搏:“不是这件事,那......皇......皇上,您说的是......哪件事?”

皇帝轻哼一声:“叶天士,朕看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他微微前倾,上身旋即摆脱黑暗,跳动的烛火映入他的漆黑的双眸,立即变成一道寒光,冷冷地向他射过来。

“别告诉朕,避子汤的事,你毫不知情。”

皇帝这话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熄了叶天士心底里最后残存的希望。他堆坐在地上,脑子里闪过大清律里的几百种死法,脊背阵阵发凉,犹如刀斧手举手刀落带起了风动,他倏地闭上眼睛,自打第一日进紫禁城便悬在自己颈上的这把刀,今天终于要落下了吗?

人之将死,万般过往如潮水般一下子涌到眼前,巨浪如山瞬间拍散混沌的神思,待波涛散尽,心底深处反而生出一股子清透和冷静来。叶天士拢了拢心神,直起身子,垂首回话,声音已不复之前的惊恐与慌张。

“回皇上,臣身为医官,治病救人是职责所在,看诊开方更是竭尽全力,从不敢怠慢。可这一切的前提,却是要尊重病人自己的意愿。” 叶天士微微一顿,抬首看向皇帝,目光坚定,语气从容:“这是令妃娘娘自己的意愿,亦有她自己的理由,臣只能遵从”。

“叶天士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皇帝震怒的吼声,一枚琉璃茶盏于御书案深处飞掷而来,哗啦一声碎裂在叶天士身前,瞬间茶水四溅,瓷片飞散,巨大的响声在夜晚空旷的养心殿内显得尤为惊心,本来立于一旁的李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御案旁,顿时手足无措。

叶天士却面色未改,只是再次俯下身去,看着自己衣袍下摆边缘渐渐被茶水晕湿,那慢慢扩大的半圆痕迹,如同皇帝不可抑制的怒气,一点点发散在周遭静谧的空气里。

看着叶天士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皇帝更是怒不可遏,仿佛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既愤怒又无力,于是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抬手指向叶天士,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指尖已微微颤抖,怒声呵斥道:“说,令妃究竟给了你什么理由,竟让你忘了在这紫禁城里,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自古以来,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可眼前这个男子,颀长的身形立于书案之后,双目圆瞪,满面怒容,眼中竟升腾起狰狞的杀气,狠厉的目光在叶天士面前生生豁出一道生死线,仿佛只需眨眨眼,就能将他推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地狱之门顿开,可他反倒坦然了,若今日真是自己的死期,那凄风苦雨鬼哭狼嚎之势大可省了,他在走下去之前,愿向皇帝坦白一切,只为问心无愧,无牵无挂了。

可令妃那理由,皇帝又如何能信?若是不信,那又该如何?世间痴男怨女,皆因求而不得,反复追问,最后只是作茧自缚,又是何苦?

深深叹了一口气,叶天士抬起头,直视皇帝暴怒的目光,语气竟异常平静:“回皇上,令妃娘娘说,她怕疼。”

最后这三个字一落地,连跪在一旁的李玉都忍不住“啊”的一声抬起头,张着嘴巴抻着脖子惊讶地看向叶天士,复又转头去瞧皇帝,只见皇帝双肩微微抖动,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他双手撑住书案,身体前倾,紧抿的嘴角溢出一丝轻蔑的嘲笑,眯起眼睛,道:“怕疼?呵,你竟敢用如此荒谬的理由敷衍朕,当真是罪该万死!”

皇帝气得双掌猛击书案,砰地一声如晴空响雷,继而咬牙切齿道:“朕要听实话!”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叶天士面不改色, 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有任何不妥之处,继续道:“回皇上,臣刚才说的就是实话,这就是令妃娘娘给臣的全部理由。而且臣并不觉得这理由荒谬。”

“你......放肆!”皇帝一时语塞,竟愣在原地,片刻后回神,不觉气急攻心,无奈茶盏刚刚已于自己面前粉身碎骨,他咬牙低头,目光左右扫过御书案,可除了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时间竟找不到称手的物件再次投掷泄愤。

“皇上”,叶天士俯首叩头,无比恭敬,无比认真道:“这世间万般皆苦,所谓医者父母心,治病不治命,臣自知做不到感同身受,也唯有尽心体谅每一个求医者的苦楚和痛处,遵从他们的心意。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彼时彼刻已是听天由命,那么在此之前,若她们还是做不了自己的主,这样活着又与牲畜有何分别?所以,在臣这里,怕疼,怕死,怕变老,怕变丑,不想生,不敢生,这些理由已是足够,不再需要其他任何多余的解释。”

紫禁城的夜萧索肃静,重重宫阙陡峭疏离,寻不见半点人间温度。窗外黑夜如墨,星月隐晦。殿内虽点着数盏琉璃宫灯,盈盈烛火却照不亮人心深处最伤痛的角落,也暖不了这冰冷孤寂的漫长人生。

如天上终会落下的雨,秋树留不住的落叶,手中紧握却依然流逝的沙,心里钟爱却总要老去的容颜,世间万物到头来,不过是空余一段段记忆,摊开双手,竟是空空如也。

这样想来,生亦何忧,死又何惧?

叶天士突然觉得无比轻松,卸下生死的重担,那么眼前的天子,不过只是一介寻常男子而已。

皇帝此刻沉默不语,似被刚刚那番话触动,又似根本无动于衷,他静静地敛起眉眼,神色中涌起一贯的疏离和清冷来,烛光也照不进的幽深黑瞳中,却慢慢漾起一层淡淡的疑惑。

叶天士心下了然,轻轻一笑,抬首望着皇帝如墨的双眸,那其中藏着精光,是天子与生俱来的直觉和多年来于前朝后宫浸淫出的帝王心术,御座之上是统御这万里江上的帝王,若今日在他面前再有隐瞒,自己可能真的就要死无全尸了。

“皇上,事到如今,臣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叶天士的心一松,终于放弃了挣扎,任尘封多年的往事从心底最深处翻腾出来,陈年旧事骤然重见天日,扯带出泥土沙石,卷起漫天尘埃,惹得鼻孔喉咙一阵酸痛,他轻轻闭上眼,压下心底翻涌的伤感,慢慢道:

“臣十岁拜师学医,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一边学习医术,一边治病救人。十五岁那年随师父来到京城,停驻下来开了医馆,师父医术高超,为人和善,心肠仁慈,深得四方邻里的敬重。”

“我们落户京城的第二年秋天,有一次深夜师父出急诊,我们被带到一户人家,这家的女主人生孩子难产,我们赶到时已经奄奄一息。师父见了立即诊脉医治,可女子之前因流血过多,此刻已是无力回天,凭着被师父施针才勉强唤回的神志,拼命生下了一个女孩,然后就撒手人寰了。”

“跪在一旁的大女儿抱着刚出生的妹妹失声痛哭,男主人更是悲痛欲绝,一把夺下刚出生的小女儿,竟要当场将她摔死。多亏身边的姐姐眼疾手快,死死抱住父亲的腿,大哭着苦苦哀求,才将将救下自己亲妹妹一命。”

叶天士的声音哽咽,慢慢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破碎的茶盏残片,在脑海里用力拼凑起那触目惊心的画面,压抑着胸口的刺痛,继续缓缓道:

“我跟随师父多年,自以为见惯了生死别离,可就在那一晚,死亡和新生第一次同时出现在我面前,还记得那晚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耳边充斥着哭喊声和吼叫声。本是世间最值得欣喜若狂的新生儿诞生,却无人欢喜,取而代之的,是丈夫失去妻子,女儿失去母亲,是永远都弥补不了的伤痛。”

“饶是师父见多识广,回去之后也呆坐在房间里大半天没有动静,直到第二日傍晚,师父叫我进去,他告诉我,这家女主人有了身孕之后曾来找过他问诊,他当时便诊出其体质虚弱,气血不足,不宜再生养。言谈间他觉察到这妇人自己也有这样的顾虑,无奈丈夫想要儿子,所谓传宗接代又是女人天职,所以她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去生下这个孩子。”

“师父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他说他有违‘医者父母心’这五个字,明知她的本意却未加维护,明知她的身体情况却未加阻止,放任着她被世俗胁迫,最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师父的余生都未能从这悔恨里走出,我也在那一刻暗暗发誓,绝不重蹈覆辙,绝不违背自己的心。”

叶天士说到这已是泪流满面,心底的伤口被一点点剖开,暴露在冷寂的夜里,早已血肉模糊。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平复内心的翻滚,垂眸又道:

“五年后师父去世,我扶棂南下回乡,因心中一直存着愧疚,所以临走时特地去看了一眼那家姐妹,方知那姐姐已经选秀入宫,家里只剩妹妹一个人,天天等在皇城外,盼着姐姐早日回家。”

“再回到京城已是十年之后,我奉旨入宫进太医院任职,在这之前我又去了一次那户人家,这次连妹妹也没见到,却又听闻姐姐在宫里出了事,尸体被抬回家,不得入宗族的坟地安葬。”

叶天士微微一顿,再次抬首时眼神已不复之前的混沌与哀伤,目光坚定而清亮,道:

“之后的事,皇上应该已知道了。在第一次见到令妃娘娘时,我便已下了决心,师父抱憾终身之心愿,我来替他完成。所以当令妃娘娘向我提出那个要求时,我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与娘娘家人的这些渊源,我从未向她提起,今儿向皇上说完,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从今往后这些话就烂在我肚子里,再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叶天士俯身深深叩首:“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臣说完了。臣自知罪孽深重,请皇上治臣的罪,臣绝无半句怨言。”

养心殿内霎时间静的出奇,那些话语石破天惊,搅起了喧嚣和躁动,仿佛一瞬间就停止了,好像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愤怒的斥责,粉碎的茶盏,洇湿的衣袍,零落的往事,本以为自己已迈入狰狞地狱,可一抬脚却发现尚在人间,身后哪有什么牛鬼蛇神,不过是淡月疏星,无限寂寥罢了。

御座里的影子依然如山一样巍然不动,许久之后,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飘然而至:“你先下去吧,暂免太医院职务,听候发落。” 皇帝的声音沙哑,透出隐隐的疲惫,不似以往的清越。

“罪臣谢主隆恩!”

叶天士叩拜之后并未立即起身,犹豫片刻,又开口道:“臣自知罪不可恕,此番怕是臣最后一次面圣了,所以还有些事,许是不打紧的,但臣还是想禀告皇上知晓。”

见皇帝并未阻止,他继续道:“臣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令妃娘娘请平安脉,所以知晓她的身子由于之前在辛者库那几年的操劳,加上曾在大雪天叩拜东西六宫之事,导致寒气入体,气血两虚,确实是不利于生养的。王不留行又是猛药,所以臣一直都有提醒娘娘注意用量,每次娘娘都不置可否。但自从今年春天令妃娘娘坠马之后,她却主动来找臣换了药方。”

此时御座上的黑影微微晃动,犹如夜风吹过山林,转瞬而逝,无迹可寻。

“坠马之后?”皇帝的声音幽幽响起,好似询问,更像在喃喃自语。

“是,因为娘娘当时受了外伤,不宜再吃那猛药,便暂时停了一段日子。那时娘娘伤臂上的夹板还未拆除,有一日我去换药时,娘娘主动说她伤好之后不愿再吃原来那副药了,今后只想好好调理身体,让我给她开些温补的药。于是我便为她开了四物汤调理气血,只是那时娘娘的身子根基不稳,温补见效又需要一些时日,所以在征得娘娘的同意之后,我才又加了一味芸苔子,虽有避子之效,但为的却是将娘娘身体调理好之前,不重蹈当年她母亲的覆辙。”

“好了,朕乏了,你先退下吧。”皇帝陡然打断他的话,仿佛再多听一个字,都会扯断他心头紧绷的那根弦,让他勉力支撑的镇静自持功亏一篑。

叶天士离去的背影有点蹒跚,如释重负后依然心存忐忑,他的生死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御座上的男人竟如坐针毡,双手死死握住扶手,薄唇紧抿,生生压住心底的波涛汹涌,将几近失控就要拔腿飞奔的步子,堪堪止于当下。

他要去哪里?

这殿内四方灯火明灭,映得他眼眶发热,心跳如鼓,却看不清,猜不透;难道要冲入外面无边的黑夜里,借三寸银白月光照亮心底所有的黯然神伤吗?

边疆战事胶着时,他曾在这里不知疲倦地彻夜聆听前线奏报;江南水患泛滥,他主持臣工们聚在这里商议治水之策,从天亮到天黑,废寝忘食;当年张廷玉鄂尔泰朋党之争愈演愈烈,他还要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看他们辩是非打官司,可这些统统都没有今日叶天士的这番话让他感到如此疲累和无能为力。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在她面前已然败下阵来。哪怕他今日召见叶天士,此刻想来,也不过是多此一举。就算得知了那些过往,就算体谅了她的苦衷,就算明白她对他也许不是全然无情,可这一切终究化作“内疚”二字,在他心里生了根,再也挥之不去了。

皇帝苦笑着轻轻摇头,其实是她多虑了。

他是帝王,繁衍子嗣,以保江山世代相传,是他义不容辞不可推卸的责任。后宫寂寞,嫔妃们靠皇嗣来固宠,为日后寻个依靠,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所以他尽量雨露均沾,善待众人。

可他对她,却是不一样的。

她那么灵动有趣,那么与众不同,她是他孤独灵魂中的光亮,是他寂寞人生里的火花。

她,是他独一无二的魏璎珞啊。

他甚至不需要她为他生儿育女,他对她的情意只是因为她而起的,与有没有孩子无关。他怎会用那世俗宫规要求她?他舍不得啊。

可是她,却暗暗地在这事上设了大防,如同她的心,至始至终都没有向他敞开过,冷冷在一旁看着他捧上一颗真心,自顾自地上演着可笑的独角戏。她巧笑倩兮,婉转承欢,可转过身去,她的顾虑,她的烦恼,她的伤痛,那个真实而完整的她,从来都不曾与他分享。

是不屑?不愿?还是不信?但凡对他有一丝真心和信任,又怎会对他如算计和利用到如斯地步?这一切背后的缘由,应该就是不爱吧。

他痛苦地阖上双眸,眼中光芒消失殆尽,心底的热血渐渐冷却成冰。

永恒与虚无之间,隔着山海。

山海不可平,一步如重城。

他踱步走到殿外,夜凉如水,晚风拂过衣袍,敲碎一地月光。他轻轻转动手上的白玉扳指,抬首仰望繁星。此时夜空正有流云飘过,遮蔽了月亮。暗淡的夜色下,他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心下一凛,呼吸微滞,可又立即垂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笑自己还是如此天真,叹这漫长的一天竟还未结束。

轻轻叹了口气,皇帝并未回身,只是在身后之人将石青色暗金龙纹披风披在他身上时,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覆在他肩上的手,淡淡道:“皇后,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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