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不再干涉我与赵幽的相处。就这样,早晨有老师在瑞央宫单独为我辅导赋论或是礼乐茶道,下午练习骑射,我和皇妹们有时会跟着尚衣局的姑姑学刺绣。宫中日子平淡无聊,一晃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风国的势力愈来愈强,越国仗着太灵山等山脉和沙漠的阻挡,依旧醉生梦死于南方天然优越的地理条件,不思进取。二哥赵域在北边抵挡着雪国时不时的骚扰,边境也尚算安宁。赵幽如我预料的一般,逐渐崭露头角,修建运河,洪涝大旱,太傅有时会问他这些问题,他的回答常常令人眼前一亮,顾太傅跟父君交谈时会提到赵幽令人耳目一新的建议。于是逐渐幽兰殿用度不再受到宫人的故意克扣,他身量像雨后的春笋一样疯狂拔高,已经微微高出我的头顶。
如果宋廷山没有出现,恐怕我们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赵幽会悄无声息地强大,我会迷失在他为我编织的牢笼里,知道身边空无一人,猛然发现自己才是猎物。
遇到宋廷山,是我短暂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那一天,赵祁迎娶雪国的二公主风灵雪,宫中大摆宴席。这一场婚姻毫无疑问是政治求和的产物,两国终于意识到来自西边势力的强大,密探汇报的风国军事力量,已经到了我们意想不到的程度。而终于促使其他两个弱小国家联姻的导火线是一支越国商队被残忍杀害于博尔忽沙漠,这不是一支普通商队,而是风越两国往来十年,象征着两国友好关系的贸易纽带。这跟纽带上的两百号人,永远沉睡于博尔忽干燥的沙土上,手法干脆利落,直接宣布了风国对越国的敌对态度。
且不说这些政治大事,我常年生活在宫中,对这些知之甚少,也不感兴趣,那一天我好奇的不过是雪国的二公主有多漂亮,晚宴有多热闹云云.
今晚的皇城是个不夜城,似乎是为了庆祝两国的联合,宫外宵禁取消,一片灯火通明;宫里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夜明珠将天乾殿染得炫亮夺目,我向来以为夜明珠的光是温润的,没想到今夜看来,它们明亮逼人,映出大殿内奢华喜庆的景象。宴卓如两排瀑布一样摆下,各个前来拜谒的小国使臣带来一车又一车稀奇珍贵的礼物,高坐与大殿东侧首座的父君和母妃笑得畅快,我也几乎被这种景象晃花了眼。八弟坐在我旁边的宴卓上。他快十四了,少年时的五官逐渐长开,他不爱笑,但与我相处偶尔流露出的几丝笑容总是美得令人眩目,浓眉下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眼,衬得连这夜明珠也失了璀璨之色。薄唇轻启抿下一杯上好的葡萄酒,暗紫色的酒酿溢出,令我看着发怔。
“宁姐姐”他笑着把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终于回了神,尴尬地移开目光,那一道液体流入他下巴,直至锁骨。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捧起右手边的酒樽,一口饮下试图隐藏我的手足无措。没想到被狠狠呛住,赵幽担心地靠过来,轻轻拍打着我的背。我咳得面色通红,道:
“这酒烈得很。”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瞧去怎样,但赵幽凝视着我,目光深沉得很,最近以来我总是瞧不透他的眼神,好像把我剥光了看着。
粉色的纱衣领口开到我的锁骨以下,随着呼吸的起伏,连胸口的圆润也若隐若现,我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衣裳,抬头望他。赵幽的呼吸扑在我鼻尖,我只觉得他的气息愈发浓烈,似乎下一秒就要低头吻来。我颤了一下,赵幽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急忙放开我,起身重新坐好。
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歌舞已停,不知道是谁提议,玩起了流觞曲水。这里没有溪水,但却有歌有酒,还有正在兴头上的众人。游戏规则是歌姬们唱歌,歌声停下时银酒杯在谁手中就归谁作诗。
我向来对这种游戏兴致勃勃,便跟着叫好,连果子也不吃了,就等着酒杯传到我手中来。这是赵祁的大婚,众宾客们便调笑着让赵祁出个主题,赵祁没有什么不快,微微沉思了一下,道:
“那就‘桃花’吧。”
他目光微移,似乎看了我这里一眼。
我浅浅一笑,我最爱的便是桃花。
歌声即刻响起,几轮下来,倒也出了几首好诗,对面有人吟:
“桃花片片随水流,清溪何向是归处。”
还有人道:“恩宠渐疏去,桃李败春风。”
赵祁坐我上座,似乎有意看我表现,传到他时他微微向歌姬使了个眼色,在宫廷里服侍的歌姬是何等眼色,待酒杯到我手上,歌声便“恰好”作罢了。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我面上,那些方才不好意思明目张胆打量我的人,全都有了借口,放肆眼神游离于我脸庞,我沉思,吟道:
“中意也,盈盈红袖谁家女;文质何,郁郁青衿是吾生……”
正要继续,思绪却被打断了,下阙就在唇边,却又想不出该如何编排语言,就这样沉默着,大殿隐隐传来躁动的声音,我正觉得要丢脸时,一道声音如清风朗月,温润如美酒,在我对侧响起: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我蓦然抬首,耳坠轻击于我脸颊。
君如朗月,如雨后新虹,风神俊秀。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见到他第一眼的感觉。
他温润笑道:
“在下翰林修撰,宋廷山。”
那是我见到宋廷山的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