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周在极度忙碌中度过,紧接着迎来了短暂的寒假。丛林以往每年寒假都要在临城兼职赚钱,今年却不同——丛琴娇和高顺远已经领了结婚证,寒假要在溪城老家办婚礼。
回到溪城,似乎一切未变。这儿的空气依然柔软洁净,带着清新的湿漉感;这儿的人口依然少,即便是临近过年,街道上也见不着几个路人。
这是一座非常宜居的地级市,丛林喜欢,丛琴娇也喜欢。当初若不是为了躲债,丛琴娇也不会带着丛林北上临城而居。
丛琴娇和高顺远的婚礼办得很朴素,因为没有多少亲朋好友,所以统共只请了五桌宾客,在溪城一家生意平淡的酒店。
等到司仪准备主持婚礼时,台下五桌宾客还没坐满,只有寥寥十余人,冷清至极。丛琴娇不在乎这些排场,只是第一回结婚,表现得格外紧张;高顺远因为自己人缘不好而显得局促,笑容僵硬得像是在脸上做了款半永久。
“妈,你今天真好看。”丛林给丛琴娇整理雪白厚重的婚纱裙摆:“化妆师把你打扮得像港星。”
丛琴娇悄悄用手机屏幕照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眼角的皱纹,才笑着问:“那你说说,我像哪个港星啊?”
“像…”
丛林刚才也就随口一夸,具体到像哪一个女星,她还没想好。等她想到一个丛琴娇以前挺喜欢的女星时,丛琴娇却先开口了:“我就知道你是在拍马屁。就我这样,能像哪个港星啊?像谐星还差不多。你妈我十几年前就认命了,这张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是美女也不能强求。”
“谁说你不是美女了?”丛林孩子气地反驳:“我就觉得你好看,美女也不一定非要按网上那种标准来嘛。”
“你爸就不觉得我是美女,从来不觉得。”丛琴娇神情落寞:“唉……你亲妈倒是个美女。”
丛林一愣:“等等,我不是你在福利院领养的吗?你见过那个生我的女人?”
丛琴娇拉着女儿的手,难得的温柔委婉:“坐下说吧。木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爸结婚吗?”
“因为你喜欢他。”
丛琴娇点头:“对。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决定领养你,把你抚养成人。我之前让你改口喊高顺远一声“爸”,是有理由的——他是你亲爸,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丛林不可置信地摇头,面露抗拒之色。她不能接受自己和高顺远一样,骨子里流淌着恶劣的赌徒之血。
丛琴娇的声音里蕴含着某种平静的力量:“高顺远他年轻时有过一个相好的女人,但他对那女人不负责,那女人怀孕七个月了他也不肯去领证结婚。后来那女人生完孩子得抑郁症自.杀了。”
丛林一时间被震慑到,难怪她觉得自己和高顺远长得有些相像:“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高顺远既然知道我是他女儿,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关心我们,也从没给过生活费?”
“我原本打算和他办完婚礼以后再告诉你的。”丛琴娇解释:“我一直担心你因为这个原因,不同意我和他结婚。他没告诉你,是因为心里有愧,不知道该怎么直接跟你坦白真相。”
“那、那个女人自.杀以后呢?”丛林其实已经能猜到后续的故事。
“高顺远没管那女人,也不管孩子。我看那孩子可怜,就收养了她。”丛琴娇混浊的瞳孔里滢着光芒:“一养就是二十年。”
丛林声音颤抖:“你现在为什么要和高顺远结婚?他、他这么不负责,你指望他能对你好吗?”
“他年轻的时候确实很恶劣。”丛琴娇苦笑:“但他这些年已经改变很多了,至少没有以前那么坏。再说了,你妈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他在一起,总不可能像你亲妈一样被骗财骗色。我啊,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他,也和他相好过一阵子,那时他的心思在别的女人身上。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得到他了,还不允许我占有他的后半生么?”
“妈……”丛林直直跪下来,没有任何预兆。
“你跪着干什么呀,”丛琴娇慌了:“你想求我别嫁给他?”
“妈……我……我觉得很对不起你。”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垂落,丛林哽咽着说:“你养我这么不容易,我以前还总是对你发脾气………”
丛琴娇很少见到女儿掉眼泪,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讪讪道:“那还不是怪我不争气,到处赌.博输钱。你除了在赌.博这事儿上凶我几句,其他时候还不是把我当亲妈一样孝顺着。我养你,不亏。”
丛林满脸泪痕。丛琴娇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带着害怕打针的女儿去医院注射疫苗——医生的针尖还没碰到小丫头的胳膊呢,小丫头就先把自己吓得哇哇大哭,一脸泪和鼻涕交错纵横,再等针尖扎进皮肉,小丫头就哭得更惨烈了,让丛琴娇光是看着都觉得发疼。
“妈,你喜欢他,我不阻拦你和他结婚。”丛林扁着嘴,抽抽噎噎地说:“但是你千万别指望他这种人能对你负责,以后我赚钱了好好养你,保证你不愁吃不愁穿。”
“我要是真的想指望他,当初你亲妈过世了,我就该趁虚而入。你看我单身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像是靠男人活的女人吗?”丛琴娇苦笑说:“我现在只是觉得自己老了,你也大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会结婚有自己的家庭,到时候我得多孤独啊,连你这个伴都没有了,只好找高顺远一起过日子呗。人活着,谁不想有个能说话的伴?”
“妈,我不结婚。”丛林坚定地说:“你绝对不会没人陪的。”
“算了吧,我还是希望你能碰上一个对的人,别像我这样荒废大半生,爱了不该爱的。”丛琴娇坦诚说:“其实一开始,我听说你和黎总有关系,我是心里有算盘。我想让你攀上富人,好让我们以后过安稳日子,别天天东躲西藏的。但后来我一想,你和黎总断了也好。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你年纪又比他小将近二十岁,和他在一起完全是弱势地位。我不想你被他欺负。”
“妈,那块玉佩摔碎了。”丛林道:“你以前不是总说我心里只惦记亲妈、不牵挂你。现在玉佩碎了,我再也不惦记她了。”
——“木木,你怎么了?”
高顺远迎完宾客,朝这儿走来。他似乎想表现出关切,但演得不怎么像。
“爸,我没事。”丛林不想破坏丛琴娇心心念念的婚礼,所以抑制着对高顺远的愤怒:“客人差不多都来了,让司仪开始吧。”
丛琴娇脸上流露出少女般的娇羞:“我今天怎么搞的,越不想紧张反而越紧张。”
“紧张什么呀,”高顺远笑着说:“咱们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那些小年轻夫妇。”
丛林看不惯他这副敷衍的模样:“女人不管什么年龄都有期待爱情的权利。”
“是是是,”高顺远对丛林的脾气很是包容,至少在丛琴娇面前表现得是这么回事儿,他立即讨好地搂着丛琴娇哄慰:“琴娇,咱不紧张。”
他一句话就能让丛琴娇定心定神,丛林只觉得悲哀,也不知是为谁悲哀。
婚礼终于正式开始,来得早的几位客人把桌上的瓜子和糖果都快吃完了,而姗姗来迟的那几位则聚在一桌天南地北闲聊,压根不关注今天这对新婚夫妇的婚礼办得如何。
司仪十足喜庆地朗声说道:“下面两位新人互相行礼。一鞠躬一生一世一往情深,二鞠躬心心相应恩恩爱爱,三鞠躬三生有幸来宾作证!”
高顺远与丛琴娇双双鞠躬。
丛林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在丛琴娇这个赌徒的眼里看到如此虔诚的光芒。
“高顺远!”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闯进大厅,其中一个朝着西装革履的高顺远怒吼:“你现在还有脸躲到溪城和别的女人结婚?!你欠永哥那么多钱赖账不还,永哥他没钱做手术催了你多少次!他昨天晚上病死了你知不知道!”
丛琴娇犹疑地看着高顺远:“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不是不欠人钱了么?”
高顺远连连抵赖:“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欠永哥的钱……”
“别磨叽了,他就是一孬种!敢做不敢当!”黑衣汉子三两步冲到高顺远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老子今天就要了你这条贱命!”
“等等!”丛林猛然拦过来:“他如果真的犯错了,您应该去报警,然后让他进监狱!用这种暴力方式解决问题,对您没好处。”
汉子面目狰狞地吼道:“我不要好处,我就要他这条贱命!”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把尖锐的水果刀,刀锋直直逼向高顺远的喉咙。
婚礼司仪吓得扔了麦克风就当即逃跑,怕惹事的宾客也赶紧逃离现场。
丛林已经吓得浑身冷汗。她颤巍巍地想打电话报警,另一个汉子却一把打掉了她的手机,以恐吓的目光瞪着她。
高顺远口齿不利索地求饶:“放了我吧……求你了……我给你们钱,多少钱都行。”
“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黑衣汉子紧紧握着水果刀,用力刺向高顺远。
丛林看到一身厚重雪白婚纱的丛琴娇扑过来,动作笨拙得荒唐可笑——她奋力推开了高顺远,水果刀锋利地刺在她的侧颈,鲜血汩汩涌流。
画面仿佛定格。
汉子条件反射地把水果刀丢在一旁,血迹溅了一地。高顺远已经六神无主,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丛林捡起被打掉在地的手机,慌乱地拨打急救电话。她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换丛琴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