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猫咪统治地球后的第一个月零三天。
我的闺蜜崔炊告诉我说,她在她家是呆不下去了。
我说那你想怎么办?
此时我们正在小区健身器材旁,坐在大树底下的花坛边上,崔炊的眼看向别处:“当个流浪人呗。”
流浪人并不罕见,就像一个月零三天前满地都是流浪猫一样,现在各处都有流浪人,衣衫褴褛,身体脏污。
我说:“你何必呢?你现在有吃有喝。”
崔炊很肃然的:“你不懂的。”
我是不太懂。从前我和崔炊在某些事情上就很难说得下去,崔炊是外企的年轻总监,事业心强,为升职还睡过两三个领导,陪过一两个客户。我不比她,一直在一个快倒闭的少女言情杂志当小编辑员,地球不管是被人统治还是被猫统治,我都是得过且过。
崔炊也原不叫崔炊的,这是她的主人给她起的新名字,话是这样说的:“就炊事员的炊吧。”
这年头谁还管做饭的叫炊事员啊,公家食堂里也没人这么叫了,没办法,谁让崔炊的主人是只老猫呢。
老猫活了好久了,久到在猫的年龄里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但这是人类愚蠢的“自以为”,猫是有九条命的,会比人类活得还要长。早些时候有些人家养的猫死了,其实它们是扔了一具尸体模型给你,等你或哭啼啼或漫不经心的处理了,它在角落里饶有兴味的观察着你。
这些是我听我家猫说的,噢,现在已经不能这么说话了,要说:“是听我的主人说的”。
崔炊问我:“你家那位怎么样呢?只养了你这一个吗?”
我说:“是的。”
而崔炊的老猫养了很多人在家,崔炊只是它的炊事员,而老猫还有勤务兵,守卫员,巡查队,司机,保姆等等等。老猫不年轻了,要人照顾,而且老猫身份也不一般,是个将军。
崔炊说:“你回去给你的猫说说?我去你家住几天?”
我很为难,我家那位不比崔炊的老猫好相处,我说:“它应该不会同意的。”
崔炊叹了气,“那我再考虑考虑这件事。”
接着她又说:“我当初为什么要养一只这样的猫啊!”
崔炊挑男友很外貌协会,但养猫却不喜欢好看的,我和她一同去宠物店,崔炊一眼看中了坐在店家沙发上懒懒打哈欠的老灰猫,我是不大认品种的,但看这位老猫皮肉松弛,眼睛也低垂的很傲慢,对人爱答不理,我说:“这猫太欠了。”
崔炊则很惊喜的直接将老猫抱过来,“我一直就想要这样的猫咪!”
她去付款了,这只老猫也不贵,店家交代它爱吃的猫粮口味,却是超级奢侈的牌子,崔炊一面听一面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在店家这里先买了一个月的猫粮,又买了猫砂和猫窝之类,大包小包的塞进后备箱里,回去的路上她把车扔给我开,自己坐在后座和老猫玩。
崔炊把猫领回家第二天说老猫不爱逗猫棒,也不爱住猫窝,直接上了她的床,她也要上去,老猫眯了眯眼,瞳孔又阴冷又威严,微微露出尖牙,低低吼叫。
崔炊说那天她就没上床睡,趴在床边看了猫半个晚上。
她可真是猫奴,我则好多了,我养我们家那位的时候,每天下班去菜市场买点小鱼干算是零食,回家给它拌一碗猫饭,再给它倒点水什么的把它打发了,而且我家那位也经常不在家,好些时候我端着拌好的煮肝和鱼干坐电视机前看电视,随手就吃完了。我们根本不依赖彼此,
从北面吹来一阵风,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五点了,我说:“我该回家了。”
崔炊看着风来的方向,应道:“好吧,我也要走了。”
已经是冬天了,现在跑出家去,过得日子能好吗?我紧紧衣领,向家的地方走去。我不相信崔炊会离开她的老猫,现在的世道,没有人会放弃它的主人的。
回到家里是五点十分,我家那位已经坐在沙发上了,我看了它的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我想要道个歉,然而它根本没有时间理我,它把手里的平板电脑放在茶几上,站起来朝屋内走去,也没有看我一眼,说:“快去做饭。”
我到厨房,菜已经洗好码在流理台上了,这是我出门前准备的,为的是做饭时能节省时间,我开始切菜,把案板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刀刀切着。通过厨房的窗户向下看,有些树木密集的地方藏着两三个流浪人。
五点四十的时候我把饭菜摆到餐桌上,我的猫从书房里出来,扫了一眼菜色,拉开椅子坐下来。我把筷子递给它。
它朝旁边的座位抬了抬眼,我也坐下了。
猫说:“你今天去见崔琦了?”
我说是,然后告诉它她新改的名字。
猫对我说了是之后的话没有兴趣,它一面吃着清蒸鱼,一面说:“老猫看她很紧,她逃不了多远的。”
我对于我的猫了解一切并不惊讶。因为我的猫之前是一直和我生活的,所以我叫崔炊叫崔琦,它也只会叫崔琦,我叫崔琦的猫叫老猫,它也这么叫它的将军。
我的猫是有名字的,我刚把它带回家时,就叫它猫,之后我在编辑部审稿子,看一篇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杰克苏式的漂亮貌美,叫李司徒,我回家就管我的猫叫李司徒。
李司徒并不否认它的名字,或者是说它无所谓。我养它时它就不拿我当回事,现在它养我,更不把我当回事。
它说什么话不会没有理由,我知道它是让我劝崔炊认清现实。
李司徒吃过了晚饭,又进到书房里,它有很多视频会议要开,我的饭还剩一半,李司徒剩下的菜摆在桌子上,我看它将门关闭了,到厨房抓了一把盐往每个盘子里撒了点。
“你做这些不需要偷偷摸摸的。”李司徒不知何时打开了它刚紧闭上的门,望着我说。
我搓了搓粘着盐粒的手掌,悻悻说:“我知道了。”
这是我这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吃到盐。猫吃盐对身体很不好。
吃完之后我收拾了碗筷,在水池边认真的擦洗。
李司徒不太挑食,对我做的饭也没提过什么意见,已经是很仁慈的主人了。我跟着它吃了一个多月的没味道的水煮蛋白质,家里的大米只有我一个人吃,不过也快吃完了,是需要买的。李司徒登基以后,把货币也换了,人要在市面上买些什么,必须征得主人的同意。
奥,我忘说李司徒的身份了。有时我也会怔忪一下,李司徒从前是走路歪歪扭扭,又小又漂亮的一只奶猫,怎么成了君主呢。
我还记得一个月零三天前,就是世界发生颠覆的那天,我午睡起来,把手伸进衣服里去,抓着胸.罩的搭扣往一处扣着,嘴里还打着哈气,眼角有一颗眼屎等着我穿好胸.罩后擦一擦,我经过客厅,眼角掠过去一个人影。
我已经走到厕所了,转过头来,看清了沙发上坐着的人。
“你是谁?”我问,“怎么在我家?”
它侧了侧脸,头顶两只毛绒的短尖耳动了动,一条长长软软绒绒的尾巴摆在沙发上,不太耐烦的磨蹭了一下。
我当时没有睡醒,靠直觉说:“李司徒?”
李司徒站起来,我才发现它穿得西装笔挺,上衣口袋还折放着手绢,像欧洲电影里的贵族。我擦掉眼角的眼屎,再看了它一遍。
李司徒对我说:“待着看家,不要出门去。”
这是我的猫第一次和我说话,声音这样好听,发音像人一样。
它除了耳朵尾巴,处处都像人一样。
我问自己:你做梦呢吧?
李司徒只给我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开门走了出去,我走到阳台上向下望去,发现我的小区里停满了车子,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仔细看,这些“人”都有耳朵和尾巴。
我看到李司徒从单元楼的大铁门里出来,之前再此等候的猫门肃然起来,无声的望着李司徒。
李司徒说:“走吧。”
猫们让了一条道出来,李司徒弯腰迈进了一辆加长的劳斯莱斯里。
过来好久,客厅里的电视自己打开了。
李司徒精致冷漠的脸对着镜头,它在发表演讲。它向来是一只寡言的猫,平时喵的次数都很少,化了人形也一样,不肯说出什么废话来,演讲内容没什么形容上的修饰,它直截的说:“你们将成为被支配者和被奴役者,但我同时也将作出保证,这只是暂时的状态。”
我坐在沙发上,吃掉了果盘里的最后一只苹果,因为放了很久,果皮干干皱皱,吃着有种老态龙钟的软绵。
我打电话给崔琦,接电话的不是崔琦,是她的老猫,声音很浑厚:“是苏毓敏?”
我说是,不知怎么,我一下子就认定它是崔琦那只猫。
老猫说:“你要和崔炊通电话吗?”
“崔炊?”我说,“好吧。是的。”
老猫把电话给了崔炊,崔炊说:“喂?”
我突然不知道要讲什么话,人类的审判日来了,我们都见证到了,此刻又该分享什么心情呢?
半响,崔炊问:“你那里……还好吗?”
我说:“还好。”
崔炊说:“那就好。”
我们没了话说,老猫让崔炊把电话挂了。
那天到现在不过一个月,却好像过了很多年,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因为我本来就是没有什么自主的人,而崔炊不是,我觉得她要接受全部还需要一些时日。
我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电视,从前电视就是我唯一的爱好,现在也是,我的爱好被保持着,猫咪统治地球之后,我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事情难以忍受。
只是电视上的所有频道都被猫咪们的信号覆盖了,中央一台还是新闻,是两只正襟严坐的英国短毛猫,电视剧频道是波斯猫和缅甸猫谈恋爱,也有人形猫的电视剧,女主角在美容院,接受尾巴设计修剪。
李司徒忙完政务是在凌晨一点,它可真是一只不一般的猫,别的猫会睡很多觉,而李司徒从不懒散。它从书房走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电视上播放的节目,我立刻就把电视关了,跟在它的后面。
李司徒在卧室里,随身的通讯工具发出声响,它到阳台上打电话,我钻进浴室,给浴缸放满了温水。
李司徒打完电话进来,望着池水神色恹恹,它不爱洗澡。
浴缸旁有一只小凳子,我搬来坐下,李司徒开始解衬衣的扣子,解到最后一颗,它变回了猫体。
我给它身上拂水,给它打猫咪浴液,李司徒摊开了身子,胡须上挂着一只泡泡。
我偷偷把这只泡泡捏破,李司徒说:“不要放肆。”
李司徒现在是一只肚皮软软眼睛大大的小奶猫,它说这话时我并不怕它的。我搓着它的皮毛,它的身子随着我的动作晃动着,显得很任我摆布。我捡它来时他的确是只小奶猫,可两三年过去,他似乎瞬间长大,四肢长而矫健,脊背弓起的时候像只豹子……他的身子很长,并不可爱了。李司徒的人形也是,只眼睛保留着一点幼猫时美丽的影子。
李司徒说:“够了。”
我忙冲掉泡泡,用毛巾给李司徒擦水珠,李司徒用爪子推开我的手,自己舔了舔后颈。
我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弄湿了大半,李司徒背对着我朝浴室外走去,湿漉的尾巴竖着。走着走着,化成了赤裸的人形。
宽肩,细腰,窄跨,长腿,瘦削的脚踝。
猫咪是漂亮的生物,它们从前用美丽的面孔诱惑人类给予它们优厚的生活,而现在这一副美丽样子,它们只决意给它们自己。
我在浴室清理完自己,也规整完毕所用的东西,李司徒靠在床头看书,猫和人类呆的太久,它们共享同一种文明。
李司徒看到我,将书扣到一边。
我走过去,慢慢爬上了床。
李司徒说:“太慢了。”
我说:“对不起,下次注意。”
李司徒让我躺好,然后压上来进入了我。之后一手撑着我的枕头,一手按着我的肩膀,开始动。
我突然笑了两声,李司徒没有停,皱眉看着我。
我说:“抱歉,你的尾巴顶着我了。”
李司徒偏了偏头,它的尾巴戳着我的后腰,它收了尾巴,却将手放了上去:“这里很敏感?”
我没说话,侧过眼去。
还好要到冬天了,冬天猫会不太想着做.爱的事,可冬去春来,春天我该怎么办?还是那时候我就不在李司徒身边了?我胡思乱想,李司徒停了下来:“你不专心。”它抽出去,靠回床头,它说:“你坐上来。”
我只想着当初我为什么没有听崔琦的话,把李司徒带去宠物医院阉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