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此路,何不从之?在深闺中,对烛垂泪,叹命运不公,世道不济,只好假作人妇,事夫育子聊此残生。如今有得选,何苦还要走那曾经一心想脱离的路子?”云澍此话明显带着愠怒之意,落在众人耳中颇有些不好听。
“非也。”颇有些稚嫩的嗓音雌雄难辨,只见席间站起另一个孱瘦的身影,书生衣袍罩在此人身上有些不合适。
唐伊茗自问并非无脑之人,当初逃家,女扮男装入学堂,是一番打算,如今愿为心上人和腹中骨肉另寻别路,也是一番打算。她不似云澍那样咄咄逼人,却也有自己的底气:“只剩一种选择而不得不为之,是悲哀;在多种选择中做出自己的选择,是为幸事。曾经的女子入不得学堂而只好嫁人生子,是悲哀;如今的女子既有多种选择,但仍有不读书而相夫教子之人,若是她自主之选,便不叫深闺之怨,同窗此番切不可将这等概念混淆而一味贬低身在学堂之外的其他人。”
云澍光顾着含沙射影地指责唐茗伊,却忽略了自己的话确实漏洞百出,愤怒果然叫人头脑发昏。这一下人人都看着她们,而自己却口出狭隘之辞,她既怕一向清醒自持的自己失了风度,更怕前头那一串冷嘲热讽伤了好友的心,一时间五味杂陈,竟噎得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静默过后,堂上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诗词歌赋,家国大义的,我听不懂,也怪我生不逢时,没赶上这好时候,早早地学了艺,进了花楼……”
吟鹭似笑非笑地环顾四周,颊上带着醉酒般的嫣红,视线最后停在唐茗伊身上。她从袖中伸出一只指头,对着唐茗伊的方向点了点,娇媚地道:
“这位哥哥也是菀州书院的学生么?我瞧着好生眼熟啊。”
她傲慢无礼的作态早引起台下一些人的不满,人群中有些女学生已经忍不住发出嘈嘈切切的私语:“一个玩意,也好在这种时候插话,还对咱们的人指指点点?”
吟鹭也是个没心肺的,对旁人的议论没有任何反应。她微笑着挣离了知府的怀抱,拖着长长的裙摆迤逦而下,走到站着的二人近旁,漂亮的眼睛仿佛充满疑惑,眯起来看着唐伊茗,看着,看着,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了,吟鹭忽而高声道:
“呀,这哪里是哥哥,是妹妹呀……这妹妹,我前些日子见过的!”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还一头雾水,但云澍、唐茗伊、浩然几人皆被震得身形不稳,陆希濂的猜想虽不曾得过确切的证实,但这下也是了然了,再联想到云澍今日之反常和她的一番言论,立时把唐伊茗眼下所经历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眼看陆老太爷面色变了,知府也收起那点色意,正声道:
“这蹄子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说呢。”吟鹭施施然对着堂上二人行了个礼,继续道,“这妹妹今日虽着了男装,叫我一时看走了眼,但无论如何是错不了的。前阵子吟鹭从外地回城,在路上与这妹妹所乘的马车并肩行了一阵子。她探出头来看外头的景色,帽子掉了,马车里还有另一人同乘……我瞧瞧,不知是不是今夜也在席间呢?”
她说着便转过身来在人群中梭巡,莲步青移,带过一阵香风。任她平日如何妖娆迷人,眼下三言两语,已叫席间众人听出了大概。若吟鹭所言非虚,那么唐茗伊女扮男装入学堂,就是犯了律法教条,而与她同乘之人知情不报,甚至还可能有更深的关系……真有此人便罢了,若是吟鹭喝醉了发酒疯,胡乱指认,即便要辩白,也得先被泼一身脏水,这谁也不愿意呀!是以她盈盈的步子响到哪里,哪里就一片静谧,那双惑人的眼睛望到谁,谁就迅速回避。
“怎地?竟有人怕我了?哈哈……”
吟鹭笑得花枝乱颤,她站在那里,像一只吸食众人的缄默与胆怯为生的精怪,他们越懦弱,她越强大。
“要闹到什么时候!”
有人沉声制止,她看过去,那个站起来的男子佩剑纶巾,俊逸的面容上带着压抑的怒意。那双风流深邃的眼睛在角落里凝望过她数次,她次次晓得,次次装痴。
“呵。大侠客,今天也要英雄救美么?我还没说呢,你就认了?”
容钺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又松开,再紧握,又松开,终于道:“你这妓女莫要血口喷人,肆意污蔑。”他骂地有气无力,对她没有任何震慑力,反引得她以一副委屈的神情迎上去,楚楚可怜地道:
“恩公这就要凶我……”
容钺一口气堵在胸口,愁肠百结。
陆希濂也倏地站起来,一只脚悄然无声地踩住桌脚的横杆,不让它被容钺踢翻。他客气地朝吟鹭笑笑,有礼道:“不知姑娘与我的同窗有什么误会,一会儿宴毕,咱们寻一个清净之处好好说道,心结也好,误会也罢,都好说的。”他加重些语气,既是提醒也是商量:
“知府大人邀众人赴宴,我家祖父也难得抽身出来一趟,他老人家不爱听人家的私事,还请姑娘留情,容后再议。”
吟鹭好整以暇地拍拍手,意兴阑珊地道:“想来这妹妹的情郎是不在这里了,我再找估计也找不到。否则连潞南书院未来的状元郎和陆家小少爷都站起来帮腔了,他怎还能坐得住呢?哎呀呀……除非那不过是个没胆子的软饭倌儿?哈哈哈哈!”
说罢她也不再看众人的反应,随意地告罪说酒喝多了头痛,便唤来婢女搀扶自己退了场。
人头济济的宴会暖不了凛冽的夜风,云澍忽觉指尖发凉,她猛地摇头,想甩掉吟鹭扔下的话,可眼睛却顺从地往向浩然,他远远地坐在桌后,低着头,阴影中难辨神情。
治下出了这样的事,知府感到自己被一群半大的毛孩子糊弄了,说大了甚至是欺君,惊得他必须立马做点什么才好,就对着唐伊茗吼道:“此事当真?!”
有的事,不承认还能圆过去,是男是女,承不承认,衣裳一除就什么都明白了。唐伊茗心知瞒不住了,便绕过桌子,走到正中的地毯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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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这是个肉文,打扰了,必须整点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