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别后--3起居室-1乔迁

正文 别后--3起居室-1乔迁

1

工作后,第三个六月。她在上海落了户。准备买房。

爸妈在家乡,大张旗鼓,大操大办。忙得不亦乐乎。

来人便说,女儿买房都不用他们帮忙交首付还房贷。

但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女儿不让他们踏进新家的门。

也不会对任何人说,那是他给她置的家。

在她家那样的小县城:

像他那样的老师,只要寒暑和周末不休息,带补习班,就能勉强battle上海的房价。

这或许就能解释:

为什么他能把女儿送去美国念书,还能再给她的父母四十多万作为精神损失的补偿吧。

难道他没有好好教学生吗?难道他付出的努力、让学生提高的成绩,配不上几沓人民币吗?

何不食肉糜?

她一想到爸妈拿着他的钱买东买西,边买边酸,说什么"臭老九衣冠禽兽也能挣这么多钱"--

恶心到吐。

2

那天,她回来见他。果然发现,他又黑又瘦。和自己一样,老了一纪。

她告诉他,头一天想他,想得歇斯底里,忘记呼吸,差点窒息死掉。

他轻轻嗅着她的头发和衣领,抚其背,小声叹道:"你还是好甜啊。"

她告诉他,不出国,是因为不想跟父母开口要一分钱--不想被鄙夷他们的人养活。

所以本科毕业,就直接工作,但因为学校老师帮忙,她还念上了英国的线上研究生。

他跟她约,再熬三年,便和她一起去。

"那她们怎么办?"

"你是说云许和她妈妈么?"

"是……"她战战兢兢地应道,见他眼眶渐渐泛红。

"我已经和她离了……因为云许不在了……"

"そんな?"她捂住嘴,让他抱紧自己,依靠自己。

虽说是能减轻她道德负罪感的结果,但代价实在太大了--

好像是她害了她们一样--确实是她害了她们。

他吸了吸鼻子,收拾好情绪,渐渐松开,问:

"再熬三年,我陪你住到上海去,好不好?"

"你是要攒钱给我买房子么?"她小声问道。

"你不想要么?"他有些害怕--害怕她后退,害怕她在三年里,遇到更好的归宿。

她摇了摇头--他误以为这是拒绝--"为什么?"惊慌地按住她肩膀。

"再熬三年,你就要瘦没了。"她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肢,痒得他一退。

"痒诶!"他低头一笑,想起这是他碰她的时候,她说过的话,眼里不禁泛酸。

为了多待一会儿,他开车送她回去。

车上,她搜索着在上海买房的条件:

"非本地人,得以家庭为单位……"

"哦,我听讲过,就是要结婚咯?"

"还是等我落户再说吧,三年差不多了。"

她放下手机,心中五味杂陈。

侧脸看窗外,眼泪快速落下。

路上,没听音乐,也没再说话。

有好多话要说,但不急这一刻。

3

她参加工作的前三年,时间过得飞快--和上大学的头三年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还是三年没发几条朋友圈。

虽然她还是不让他看自己的空间。

但两人好像每晚都能彼此梦见。

"ね、我落户了。"她给他打了电话。

他正在批期末试卷,不小心把笔尖戳在袖口,点出一个大红点。

"嗯……"他跑出办公室,躲进楼梯间,挤出一丝兴奋:"准备看房么?"

"等你改完试卷,放了假,再去吧。"

电话那头,声音越说越小,甜腻越来越浓。

想想买房这种事,爸妈都不闻不问,浑然不知,当初还说什么能切断他们之间的来往。真是可笑。

他们用恶毒的语言践踏他和她的尊严--理解不了两人的感情,自然不可能接受两人的结合。

接受不了的,就排斥;排斥不了的,就迫害--这难道就是"世俗"么?难道不是么?

4

"来把鞋脱了,抬脚,再高一些,好--往前伸,另一只……"

他用手蒙着她的眼睛,嘴巴贴在她耳边,握着她的手,带她走过玄关。

走到卧室门口,他给她解开蒙在眼上的丝巾。

眼前的卧室,从装潢到布局,都跟游乐园宾馆里的那间和室很像。

他容她细细打量一番,再拉着她的手,慢慢参观家里的其他地方。

这是一个和风满满的家--

墙壁上大多涂着淡青淡绿,淡灰淡白的清水漆,偶尔点缀些淡蓝淡黄的海藻泥。

除了卫浴,家里都铺着浅褐色的实木地板。

即使不开地暖,也不会拔寒。木质的橱柜桌椅和床案,色调和谐。

她喜欢玄关左侧的大书房。

一扇大飘窗,可以坐在上面看书。其余三面墙从上到下都是书柜,可以放好多书。

她喜欢玄关右侧,只有两张靠垫和一方茶几的客厅。

没有电视,没有沙发,没有多余的桌椅,只够招待两人。

她喜欢半开放的厨房。

有整整齐齐的碗盘可以摆弄,还有烤箱、洗碗机,还可以坐在桌边一览无余地观察他。

她还喜欢浴室。

有淋浴间和鸳鸯池,干湿分离的洗脸池,还有直饮水转接口,也就是说,可以用饮用水洗澡。

最后,她最喜欢的,是和阳台相连的卧室。

拉开窗帘和移门,便是半封闭的阳台。香槟色的布艺窗帘充满垂感,流苏随风轻摆。

站在十七楼的窗边,视野还算开阔,能看见近处高楼林立,远处大路朝天。

除了洗衣机、烘干机和可调高低的晾衣杆,阳台上还放着一张足够两人并排平躺的太妃椅。

"这个椅子会不会太大了?都没地方养花了。"

她摸了摸同样是木质的红棕色大躺椅,脸上浮现的欣喜,戳破了不满的佯装。

"不会,可以买立式花架,而且……"

他拉开窗,伸出头,看了看书房飘窗。"平时可以把花放你书房么?"

"嗯,当然可以。"她退回卧室,走到复古的梳妆台边。

忍不住笑出声:"怎么买这么贵俗的东西?"

"嗯?你不喜欢么?"他把手轻轻搭在她后脑勺,目光一霎抖动。"云许一直想要一个的……"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转身搂住他,不看看他眼睛:"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直到晚上他唤她吃饭,她才敢抬起眼眉平视他。

他又瘦了好多,气色暗沉,鼻梁凹陷。

衣襟宽松显大,领口下垂,胸骨凸起。

食无言。吃完饭,他便洗了澡,进卧房休息。

而她在书房,处理学习、工作,和些其他事情。

结束后,她关掉所有灯,拉上所有帘子。

闭上眼,光脚从玄关走进卧室,一步一步地感受家的舒适惬意--这才是她想要的家。

5

轻轻掀开被角,慢慢坐下。

而他开始转身,背对她去。

他的背影,在黑夜中发出冷冷的光。

原本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温暖的,但现在,他的冷漠有些刺痛她。

"是因为他女儿的事么……她究竟怎么了?会在身边看着自己么?"

她忽然想到很可怕的噩梦--小时候一个人侧睡,总会觉得有人附在背上--

狰狞的脸马上就要跳到她面前。

"老师!"她一下把头靠在他背上,右手扯住他的衣角,左手抓住他的左臂。

他慢慢转过身,不说话,只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她感到一滴带温度的液体滴到她鼻尖上,被他轻轻擦去。

"老师,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逼自己。"

她伸出左手想去摸他的脸颊,但被他挡下了。

"没事,老师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理由听起来很有道理--一放假就陪她看房买房搞装潢,一忙忙了两个月--

现在终于能歇会儿了。

她慢慢填进他胸口,又觉得自己怎么也填不满。

不禁想起一句歌词:被爱的人不用道歉。

那就是真心付出情感的人要道歉咯?

怎么感觉这么不讲道理呢?

有些问题好像很难找到答案。

但有些事情却能很快得到回复。

刚刚,她收到海外导师的祝贺:

她的博士课题被录选了,明年这时就能出国读博。

她的硕士成绩和科研成果足够优秀,可申请全奖。

所以,她要不要再离开他三四年,去念书、见世面呢?

她只能听他平稳的心跳,却感受不到他内心,此时此刻的冷暖。

6

落在书房的手机亮了。

起夜回房的他下意识地走去,给她带到床边,怕误了明天的闹钟。

然而屏幕又亮了,显示两条来自"云老师"的短信--

"睡了么?明天要是有空,想请你去千代保吃饭。"

"还有上次的事,我觉得,还可以再跟你沟通下。"

好像是正常社交,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云小印已经十分清醒,或者说十分敏感了。

最后弹出的"Sweet dreams, my sweets."更是拉满了他的怒值。

他正气得不知所措,伫在原地发抖。

听得她在梦中,轻轻一声呓语:"ね"。

怒气立刻泄去一大半,几乎无影无踪。

回到床上,他把她搂进怀里,感觉到她自然而然地往胸口钻了钻。

他再也控制不住落泪--

害怕哪天,她和女儿一样,趁他不注意,不容他准备,便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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