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林子羡先前就已告白,但死神小姐的反应据是敷衍了事,全然不觉人类的话语有多么认真,此前他以为死神小姐不懂人类的情爱,但死神小姐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不回应。
鬼差离九望着还有残火未烬的天际,最后伸手向上掐了一诀,凭空消失,徒留夕景呆愣在地。
『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就像这家夥看我嘛。』
夕景再度看了看,那名灵魂强大而黑暗的青年,从头至尾,只看着死神小姐,以一种不容分说的力道禁锢着怀中之人。那样专注,那黑洞洞的眼睛只容得下一人,再多都是多馀。
『臭ㄚ头站住!你跑去哪儿野了?怎么一整日找不着人?』
夕景忘了他们因何事而吵,只记得自己一气之下脱口而出:『阿九大人只会凶我!只会凶我!我要去投胎,再也不要见到阿九大人!』
『你——』离九本欲发火,如往常破口大骂,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男人垂下眼眸,握紧放在身侧的拳。『你走吧,走了也好。』
那时夕景怒火中烧,只以为离九真的讨厌她,哇的一声就跑到他处。如今想来,那声音低沉苦涩,完全不似先前横眉竖目的模样,似乎男人还在最后的最后喃喃自语。
是什么呢?他说了什么呢?
『走了也好。地狱太乱,不适合你。』
女孩子茫然无措,匆匆向死神道别,便也追随着鬼差而去。
夜风拂过面颊,顶楼静寂,一时无人说话。
良久,青年似是下定决心,开口询问:“您方才是什么意思?”
几乎同时,死神小姐说到:“该放开我了。”
林子羡顿了顿,最终还是放手。死神小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回去吧。”
现实世界的后续处理当然不管死神小姐的事儿,反正林子羡肯定能应付。死神小姐只是待在家专心养伤,青年这几天因为各种刑事调查与盘问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回家只是拉拉死神小姐的手、碰碰被毯子包裹的肩,他会垂眸看着纤纤玉手上焦黑的疤,无声散发他的担心与愧疚。
死神的体温始终冰冷,青年温热的手心暖得死神小姐尴尬不已,心里总有一块怪怪的。但善良的死神小姐看在青年可怜兮兮的份儿上,勉勉强强忍着不把手抽出。
这日,受警方邀约,林子羡早早出门看所谓的证据,死神小姐一人百无聊赖地在家看连续剧。经此一役后青年没再束缚着她,死神小姐却因为虚弱的身体而不想出门。
家里倒是来了客人。
夕景不知怎的找到死神小姐,她局促地递上一盒糖果,说是来代替离九道歉的。
要是平常,林子羡的鬼怪肯定早有察觉,但那一场战事青年也损失惨重,不得不休养生息,也才让夕景找到空子进来。
俩女孩一同坐在沙发上看连续剧吃糖,夕景本就是个性大方的女孩,也就渐渐放开自己,与死神小姐聊了起来。
“阿九大人总是凶我,你不知道他还把我绑起来丢在河边过。”死神小姐不知道喝水怎么喝出发酒疯的感觉,反正夕景做到了,“我好难过呜呜呜我不要再相信阿九大人了呜呜呜。”
说完还自己修正:“不,阿九大人还是要相信的⋯⋯不,看情况相信⋯⋯哎反正凶我肯定不行!哇我错啦我知道阿九大人都在偷偷关心我啦!”
闹腾了好一番,夕景才哭哭啼啼不再说话。
莫名听了人家放闪的死神小姐终于喘了口气,拍了拍夕景的背。
夕景抬眼看了看安慰自己的手,突然说道:“地狱的火要去地狱才能洗净,你这样是不会好的。”
死神小姐恍然大悟,难怪体力有所恢复,焦黑却始终刺痛。这下麻烦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她要如何在不激怒林子羡的情况下离开?
死神小姐一向有话直说,她诚实地与夕景分享自己的难处。
“什么!”夕景大惊,“阿九大人果然没错!那人就是恶人,你还不赶紧跑!”
死神小姐搔搔头,“我这不是怕他做傻事呢。”
夕景理所当然地说:“那也是他的是,他对你那么不好,干嘛处处为他着想?”
其实除了限制人身自由外,还真没什么不好,何况现在连人身自由也没在限制了。
“焦伤拖不得的,等烧到魂魄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那还真有点儿糟。死神小姐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时候好好谈谈了。
林子羡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看到的是正襟危坐的死神小姐。今天实在太累,在警局待了大半天,又被媒体追着跑,大学发生神秘案件,一次还死了四人,那可是非比寻常的大事,饶是社交能力颇好的林子羡都不免感到力不从心。回家又看到明显打算谈什么的死神小姐,林子羡突然想直接走进房间,不与想了一天的人说话。
但他还是在死神小姐地招手下走了过去。
死神小姐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回一趟地府。”
只是第一句,便让林子羡完全绷起神经,连想都没想地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
死神小姐蹙眉,尝试讲道理:“你知道你没法关我一辈子。”
青年垂下头,“我有哪里做得让您不满意吗?”
“也不是这样吧⋯⋯”
“我知道了,您是讨厌我了吧。”青年突然说道,语气逐渐下沉,变得森冷,“您终于讨厌我、厌倦我、憎恨我了。”
他怎么突然发疯了?
死神小姐起了鸡皮疙瘩,青年从未用过这种语气与她说话。青年在她面前总是温和地微笑,用半哄半撒娇的温柔声线与她诉说,从未有一次像如此这般,满含冰冷威胁。女性感到心底一阵微妙的难受。
青年几乎是歇斯底里:“我只是希望您能留在我身边,只是这样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只是这样也不行!”
死神小姐被彻底吓到了,青年抬头看向她的漆黑眼眸满是疯狂偏执,布满血丝,更可怕的是,青年周身冒出了微薄黑气。
那黑气不是所谓的死兆,而是从魂魄泄露出来的恶气,不知为何居然浓到能目视的程度,死神小姐从未见过这般纯粹的恶兆,那日夜晚的诅咒也远远不及,像是儿戏。女性目瞪口呆,她在那不杂一丝他物的纯然之黑里,瞧见某种压抑的、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
为什么她要受到这般限制?为什么她要受到这般制约?
死神小姐突然想到。
对呀!明明是擅自抓走自己的青年不对、明明是擅自囚禁自己的青年的错,他凭什么反过来指责自己?
焦痕原先仅止些微的刺痒,此刻却变得疼痛难当,干扰死神小姐的思绪。她越想越愤怒,手下意识地以防御的姿态环抱自己。
“这就是你留人的方式?”女性冷冷地说,心底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说话,但她停不下来,“把人圈养起来,这就是你留人的方式?”
青年几个深呼吸,缓缓说道:“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哈!分明只是不想思考,直接采取最简单的方式。看你学校混得那么好,实际情商低得吓人!”
被激怒的林子羡不再废话,手指一划,数道黑影朝跳起来的死神小姐飞去。
“所有人,所有人都离我而去。”青年说道,眼底翻涌暗潮,“您也是。”
死神小姐愣了愣,那一瞬间,对方似乎在说她,却也同时在说着什么,让死神小姐想到那夜楼顶,突然现出的另一人。
但这件事很快被抛诸脑后,死神小姐一个翻滚,轻巧闪过影子。无奈空间太窄,她很快就会被抓住。
死神小姐面对攻击,怒道:“记住,你吃了我一条手臂,我没欠你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夕景居然从房顶穿墙而过,以比黑影更快的速度拉着死神小姐往下跩,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就这么消失在了地板下。
不过数秒,一气呵成。黑影们扑了个空。
房间突然变得空荡荡,徒留林子羡一人对着恢复寂静的小空间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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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诈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