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的生活平静而安宁。
一开始我就跟夫君说不要很多人跟来扰了清修,所以最后跟来寺里的,只有两个粗使丫头,平时不会常常在眼前晃悠。至于夫君派来保护我的人,也待在了足够我不被打扰的距离之外。
这寺里的日子不止清净,我还得到了极大的自由。
不用再时刻端着太子妃的架子,记着循规蹈矩的步子,也不用在几个男人之间矛盾纠结,一个人安安静静,吃素斋,听梵音,与古佛青灯为伴……好像俗世的一切喧嚣与烦恼,都被隔绝在了庙宇之外。就连噩梦,都不再侵扰。
只不过,见不到太子夫君还是忍不住会想念……特别是夜里,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没了温暖的依靠,着实觉得有些孤单。然而暂别了夫君温暖的怀抱,却换得了夜晚平静的睡眠……如此矛盾的事实,令人只能摇头苦笑。
虽然没有夫君在身边不习惯,事实上我还是挺享受同夫君之外的人们接触的。认识了这许多人之后,我愈发觉得自己从前的生活单调闭塞。华丽的太子府,竟比这传说中沉闷的庙宇,更加没有生气,日子更加令我感觉枯燥乏味。
寺里的老师父们慈眉善目,各个都是有大智慧的高僧,特别是听老方丈讲佛法,就连我这样愚笨的小丫头,偶尔都好像能悟到一两丝禅机。小沙弥们也都很和善,除了跟着老和尚念经,练武也很勤快——我没事的时候会躲在一旁偷看他们习武,看一群小光头挥着拳头虎虎生风的模样,煞是有趣。
寺里有趣的人物还不止这些。比如说山门处的知客僧,听说年轻时是个爱喝花酒的风流人物,厨房里烧得一手好斋菜的苦师父,从前是个名气极大的酒楼掌柜,还有后院柴房里住的那个阿丑,据说是个失了记忆的外乡人。
……住在寺中没有几日,便了解到如此多的“小道消息”,有时我真觉得比起一个温柔贤淑的太子妃,自己更适合做个无忧无虑的市井小民,过着邻里之间家长里短的琐碎日子。而我的男人,无需忧心天下,开疆拓土,他只要陪在我身边,静度平凡而安稳的岁月。
当然,这些只能随便想想,是我拿来麻醉自己逃避现实的一点消遣罢了。
这日,我跟往常一样先去住持方丈那儿,听他讲了佛法——虽然初时来到此处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逃避慕容家兄弟的纠缠,但是不知不觉,我似乎也领悟到些佛法的真谛。就算听得不甚明白,我也对庄严的佛堂心存起了敬畏,听大师讲禅,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课。
做完了“早课”,天色才刚刚亮堂起来,晨曦初露,点亮了冬日的暖融。
这时小和尚们都已经练功练得大汗淋漓。而我则蹲在附近一间院子的拐角,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眯眼偷看那一颗颗金光闪闪的光秃秃的脑袋。
就在这时,我眼前突然一亮——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无数个小光头后头,挺直的背脊,修长的双腿,乌黑的长发……
没错,就是他了。
迅速从原地蹦了起来,我像只觅食的小兔子,一溜烟儿蹿开了,留下身后小和尚们整齐划一的吆喝声。
没几日工夫,我已经将偌大的伽蓝寺的规划结构摸了个清楚。穿过院子,再通过一条长长的小巷,然后再拐过一条走廊……最后成功到达了柴房所在的偏僻院落。
“阿丑?”我悄悄地唤了两声。
没有人应。
“阿丑?”又大着胆子多叫了几次。
院子里头依然静悄悄的。
想到阿丑平时冷冰冰的模样,我心里打着鼓儿,却还是忍不住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这院子甚是破旧,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是柴房的所在。
阿丑也并不丑,至少在我眼里不是。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知道他在屋里,也知道他不会应我,我掏出了藏在怀里一早上的小布包,取出里头一个油纸袋——装的是太子府里每日一早便新鲜送来的点心。
说是来此修身养性,然而好吃的一送来,我仍然会忍不住馋嘴的。不可否认,我已经被太子夫君宠坏了。
而借着太子夫君的心意,去“施舍”一个可怜的外乡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借花献佛了。这一尊大佛每日里生人勿近,像一头离群索居的,孤僻的兽。
我却依然乐此不疲。
“我放在这儿啦,你趁热吃。”寺里的素斋本就清淡,几日的观察下来,我还发现这个外乡人其实特别挑嘴,不喜欢的菜就基本上一口都不会碰。总是饿着肚子,还要坚持帮着干活……如此下去,身上的伤怎么会养得好?
说起来,关于这个外乡人……他满身满脸的伤痕,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方丈的师弟慧清大师云游在外,回伽蓝城的途中,意外救了这个带着外乡口音的年轻男人,见他无依无靠又没有任何记忆,便将他带回了寺院养伤。伤刚好一些之后,年轻人便自愿替寺院里做些劈柴挑水的活,作为对慧清大师的回报。因为他没有名字,又满脸骇人的伤疤,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就称呼他为“阿丑”了——
这就是关于阿丑的传言。
事实上,第一次见到他,我便不觉得他“丑”。
只觉得心痛。
没错,很奇异的,竟为一个陌生人感觉心痛!就好像是心上的肉突然被扎了一针,延绵一股细密的钻心的疼……
看见他的那一刻,只感觉那一道道的划破面颊的伤痕,就好像是划在我心底一般。
我无法解释这一种诡异的悸动。如果硬要找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不看双颊令人心颤的伤痕,他的眼睛其实很美,很亮,比天上的月更加动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好像……好像我的太子夫君。
只不过他的眼睛总像是冷厉无情,不若夫君温柔似水,眉头冷冷地簇起来的时候,更是比玄武国的雪山还要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