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雪霁天晴,一碧如洗。空气中仍带着水汽的寒意。齐燮协着林靥,拥毳衣炉火,赏雪去也。只见四望皎然、上下一白,偶有那青松翠柏在白雪掩映下现出愈翠的绿来,倒是一片寂静。枯草被薄雪覆盖,踏在上方十分松软,离去后又留下一小片凝结的晶莹。不知是否是这一点轻微的踏声,惊飞了远处的鸥鹭,影影绰绰,也不十分真切。
路过一片竹林,只见结了霜冻,青竹变琼枝。林靥被这浅翠景致迷了眼,停驻不行。却未料到恰好竹枝难以维系,扑簌得落了满身。一顿劈头盖脸下来,林靥一时惊愕,连头上、肩上的雪也忘了抚去,只呆愣得站着。 齐燮也没想到林靥也是个痴儿,忙将人搂进怀里,扫去落雪。只是这体温融化了落雪,霎时浸湿了青丝。齐燮怕人惹了寒气,护着她朝快雪亭走去。
人迹罕至,路越发难行,终于见得野梅几树,并是白雪纷纷。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万种风情。梅雪都清绝,来不及赏这佳景,好在终是到了快雪亭,到处爇红炉,周回下罗幂。随即命人酌酒,想以酒驱一驱凉意。酥颜玉盏捧纤纤,林靥面上却是迟疑之色,皆因不胜酒力。齐燮连哄带骗得使她喝了一口,这才松了口气,总不能自己提议散心,却将人弄病了吧,齐燮如是想着。
这厢林靥被哄着先轻嗅了下,小尝半口。酒性甚烈,入口就一股辛辣之意汹涌而来,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味蕾舌腔。一种晕眩感直冲天灵,难喝得很。齐燮瞧出她只含在口里,等下必定阳奉阴违,便捏住了她的下颌,向上抬起。林靥无法,只得将其吞下。那辛烈自喉口顺着食道滚入肠胃,倒是激得她一个激灵,面上也显了酡色。林靥怎么也尝不出甘醇之味,既没有那使酒仗气的豪气情怀,又没有那忧思难忘,她一小小女子,着实领会不了这美酒的滋味。不过好在烈酒蒸腾,原先冰冷的手脚也好多了。
两人铺毡对坐,一婢子温酒。齐燮自己倒是得趣,持一犀角杯并一白瓷双龙柄执壶,长臂一伸,径取了一盅,一口品下,回味须臾,继续盛之而饮,自顾自的喝起来,颇有些潇洒之风。俄而,天空中纷纷扬扬下了些小雪,一时也走动不得。林靥无事可做,只得顾盼起来,四下远望。雪霏霏,旋扑过罗幕,轻于柳絮重于霜,飞花般在掌心温热成一滴小小的泪珠,喃喃道:“花雪随风不厌看…”
齐燮原本自饮自酌,此刻也斜睨瞧她,轻笑一声,“你倒是好雅兴,一月见三白,为瑞亦足矣。富者捧红炉,贫者忧冻死。六出乱飞花,不如晴可喜*。你若是无趣,不妨等下沏茶来喝,我看也堵不上你那巧嘴。”随即命人去那老梅树下取那去岁封存的压梅雪,又用新竹做的壶胆烧,来烹那小团茶。那雪盖因落于梅花上,后又埋在梅树下,借了腊梅的冷香,启坛开封,别有暗香浮动。
唐人陆羽《茶经》曾曰:“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持乳泉、石池,漫流者上。”雪水,古人称之为“天泉”,明代医学着作《本草纲目》中记载,“腊雪甘冷无毒,解一切毒,治天行时气瘟疫。”
小婢将雪水拨于炉中烹煮,玉肌消陨,林靥嗅闻到一股暗香,“曾听闻《长物志》有载:取雪水煎茶,最为幽况。多谢陛下,妾有口福了。”倒也不恼,淡定自若。
鹅毛小帚掠干泉,撮入银铛夹冻煎,活火新瓯浅焙红,烹得茶香四溢,自是风月无边,风雅无限。
婢女沏茶后将白瓷盖碗置于林靥面前,林靥回以叩手礼。然林靥忽以双手捧起盖碗,且放于齐燮右手方,方便她取用。随后言辞温婉,“妾听闻第一碗茶汤名为隽永,取劵味永长之意,代表最美好的东西。今日有幸得陛下赐茶,便借花献佛,愿陛下圣体康泰。”
齐燮一时怔怔,闻语娇嗔,自觉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不忍拂了林靥美意,啜饮一口,“水薄且清稀,不可多饮。”
林靥尝了一口,其汤色清明,香气高雅,滋味清冽,口感绝佳。哪里有这般那般的不适口?只觉得好笑。
齐燮瞧出她眼中的促狭之意,命人打开备好的六角象牙提盒,中有二层分置茶点。第一碟中摆了些绿茶佛饼,颜色翠绿,周边还裹了圈新炒的芝麻,引人食指大动。轻咬一口,外皮酥脆,带着绿茶的苦香,却毫不干涩。内陷软糯,盖因保存良好,还能品出细腻的豆沙在唇齿间带着豆香与细微的颗粒感沙沙的融化。再来一口,酥脆芝麻的集体迸发也不使人觉得乏味单调,茶粉的涩味与微甜的豆沙得到了恰到好处的中和。
第二碟呈的则是水晶茶饺,外皮以澄粉揉搓蒸制作而成,晶莹透亮,包成可喜的燕子饺样式,内里填了炒制的龙井和金钩海米,间有笋片、香菇丁等,海米烹饪前加水浸透,肉质软嫩、味道鲜醇,别有一番滋味。制作时包入一小块高汤熬制的皮冻,蒸后化成富有鲜味的汁水,回味无穷。*
第二层打开后先是鲜茶炒蛋,选取散养的土鸡蛋滑入锅中,半熟时加入茶叶,以长筷翻炒,使蛋与茶混合,最终盛于一骨瓷四角翘盘中,颜色分明,兼有茶叶的清香。
随后是茶煎鳕鱼,以浸泡在茶汤中沾染茶香的鱼身做舟,上头搭了一截细小竹枝做桨,配着雪白的瓷盘,恰巧应和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句,十分有雅趣。
最后则是两碗茗粥,其色清新可人。选取丰满肥厚、颜色腊白的粳米熬粥,泡一壶龙井茶芯,取其茶汤均匀拌入粥内,上面还点缀几颗泡发后的枸杞子。
用过斋后,天色渐暮。林靥原想再去探梅,齐燮不允,也只得作罢。终沿原路折返。刚入殿门,就有内侍折寒梅几枝,娉婷立着,并以金盆盛进,以供赏玩。林靥原本神色怏怏,得了后也渐渐展颜,颇有些爱不释手的看着。
“天色渐晚,又恐有暮雪,若是你贪恋停留,待回程时受风又该如何?”齐燮淡淡道,林靥却不管她,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梅花上,齐燮啧了一声,也不便多言。
用过飧后,还未到就寝时间,齐燮见林靥仍是意犹未尽,命人取了一副《消寒图》来,只见白娟上雅致的印一只素梅,为瓣八十有一。旁边还配字“雁南飞,柳芽茂,便是春”同样应和九九之数。林靥果然被吸引了,“这是何物?”齐燮并未回她,反而叫了仆下,“梨白、竹青,去取朱砂来。” 林靥更为迷惑,这朱砂是作何用途的呢?
齐燮随后将图挂于壁上,“这《消寒图》须用朱砂磨出的颜色,日染一瓣,到尽九那天,你且看吧。”
林靥顿时明悟,刚想上去尝试,就被齐燮拦住。齐燮环住她的腰肢,虽然隔着布料,却仍能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别这么急,怎么慌里慌张的,没个体统…”因为凑得近,这说话的气音几乎都透过了耳膜,林靥的耳廓霎时泛红,莫名生出一种酥麻的痒来。
齐燮一手环腰,一手覆住林靥的手掌,她的手比林靥的手更大些,指节分明,食指与中指内侧有一层长期执笔后留下的薄茧,引导着林靥去蘸取那石色。林靥心神不宁,执笔也不甚稳妥。
“执笔虽无定法,可你这样却绘不好图。”齐燮在她耳旁淡淡的提醒。林靥羞得面红耳赤,只恨不得钻入地缝中去。齐燮濡湿狼毫,冷静的把控着笔杆的走向,先将已度过的天数一一描红了,很快几多红梅跃然纸上。事毕,齐燮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拉开了距离。只剩林靥一人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就寝时刻,守夜的婢子仔细的调节鎏金宫灯灯盘上弧形灯罩,通过左右转动开合,调节光线亮度。点燃后产生的油烟被灯罩挡住,顺着烟道流动。其腹中空,可盛水,以吸收烟尘,保持清洁。
林靥与齐燮并排躺着,林靥居内,齐燮居外。床幔外透来一点摇晃的火光,林靥局促的平躺着,绷紧了神经。红绡帐暖,俨然是洞房花烛的好时机。齐燮斜倚着,一手横过柳腰,将人禁锢在怀里,逼的林靥不得不朝自己贴近。“我这么可怕,嗯?”一边发问一边与之对视。“陛下…陛下今日送给妾身的梅花…我很欢喜…”带着些许颤声的嗓音如似莺啼,更让人忆起先前甜的出汁的样子。手下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些许,慢慢移动到她的颈骨之上。
“陛下…”林靥眼睫扑朔,略有闪躲,恳求道:“可不可以…”齐燮反身覆于其上,难得没有称朕,“我很高兴…”挣扎毫无意义,林靥被迫直视对方澄澈的眼,“今晚…可能会厉害一点…”
齐燮强硬极了,由不得钦定的猎物呜咽乞怜。一切归于无言。
随着手指的轮拨,每次都能听见细细喘喘的应和。原本林靥清明的眼睛,此刻也饱含水汽,神色迷离。林靥弓起腰肢,战栗着承受雷霆雨露,不时发出诚挚的反馈。
“陛下…!”如泣似诉,上扬的尾音还带有娇软的余韵。唇瓣被蹂躏的发红,绯色逼人,经历了不少耳鬓厮磨。玲珑不堪逗弄,尤为情有独钟。一点点吻着她红艳的菱唇、迷离的眼波、汗湿后馥郁的乌发。
此刻百千娇媚,真如笼烟芍药,带雨梨花,揽一身万千宠爱,恨不知春色满园。
————
齐燮点评雪的诗句出自宋.王炎,略有修改。
水晶茶饺这道菜是作者杜撰的,构思来自虾饺皇、龙井虾仁、小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