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词觉得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见到零君的第一面。
古树盛大的树冠下，他迷迷糊糊地醒来，苍白的皮肤上，唯有一双眉眼漆黑如墨。
惊鸿一瞥，从此路过她生命里所有的少年，全部黯然失色。
姜词也是十五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仅有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姨妈、以及一大堆七大姑八大姨——零家家族庞大，就如同院子里那棵古树一样，从一个根系上，衍生出无数枝叶。
她是被一个叫做“阿远”的人带来的，经过弯弯绕绕的长廊，最终来到客厅里——她赶得巧，恰好碰上一家人在吃饭。
“先生。”她听到阿远朝坐在主座的人说道。
被称作“先生”的人，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着一直垂着脑袋的姜词，嘴角露出一道无声的笑意：“阿远，你先下去。”
姜词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只敢乖乖地站在原地，不敢抬头。
等阿远下去，“先生”这才看向姜词，唤了一声：“小词？”
姜词脑海中有什么一划而过，她惊愕地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脱口而出：“凌叔叔？！”
零清程用手指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头，温和地笑道：“叫舅舅！”
“舅舅？”
“赶了那么远的路，先吃饭，何姨，加把椅子。”
何姨在零清程旁边加了把椅子，姜词看了眼舅舅，在他鼓励的眼神里，小心翼翼坐了上去。
饭桌上很多人，大家都没说话，姜词垂着眼睛，努力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直到不知是谁问了句：“这便是清寒的女儿吗？”
姜词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正忐忑自己这时候该不该接，就听到零清程回答道：“嗯。”
“叫什么名字？”
这次姜词知道是问自己，便主动答道：“姜词，生姜的姜，诗词的词。”
“姓姜？”
姜词嗯了声，同时飞快地抬了下眼，看到问自己话的，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眼神很犀利，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她跟凌清寒，有五六分相似。
姜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盯着这张肖似凌清寒的面孔出了神。
空气陷入一阵安静。
女人见她盯着自己发怔，不仅没有生气，目光反倒柔和了些：“我叫零清兰，是你的姨妈。”
姜词恍然，赶紧低下头，轻轻地嗯了声。
“今年多大了？”坐在零清程另一侧的长辈问。
“十五了。”
“倒是和十一一样大，”零清兰淡淡道，“十一是农历大年初二的，姜词呢？”
“我是农历十月。”
“那就是妹妹了，”零清兰说完看了眼话题里的另一位主人公，不满，“十一，你忙什么呢，还不跟你妹妹打个招呼。”
被叫到的人，刚好坐在姜词对面，听到自己被提起，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一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样子，语气轻佻：“打招呼多不隆重，干脆八抬大轿抬回来——”
“啪——”零清程重重地放下筷子，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十一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道：“不行还可以搞个宴会，最好让大家都知道——”
“零君！”这次零清程是真怒了。
饭桌上其他人全都大气不敢出，姜词头低得更厉害，她虽然还小，但是从少年三言两语间，分明可以听出来浓浓的不善。
这个家庭，貌似不怎么欢迎她。
眼看矛盾一触即发，零清兰也放下筷子：“行了，你们爷俩要是吃饱了，就退席，我们还吃着呢。”
没有人敢搭话，十一仗着胸口的一股子气，梗着脖子跟零清程隔着张桌子对视，不肯移开目光，仿佛那样就代表认输了一样。
“十三最近不是挺闲的？”零清兰看向十一旁边的小女孩儿。
十三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看自己母亲，又看看姜词，最后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十一，然后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那你陪姜词姐姐出去转转。”
听到这话，十一也顾不上跟自己父亲置气，愤怒地看向十三，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个小叛徒！
饭桌上重归宁静，只有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姜词等了会儿，这才敢偷偷看了眼对面的十一和十三。
不知道是不是家族遗传还是天生丽质，两人都是很明显的冷白皮，但是，十三的白是常见的那种白里透红的健康色，而十一，则是一种似乎由于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和羸弱。
察觉到停在自己身上的打量，原本低头吃饭的十一，突然抬起头，和姜词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眼睛的形状很好看，眼珠黑白分明，睫毛长而翘，再加上年龄还小，五官尚未长开，看起来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姜词愣了一秒，迅速低下头，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刚才的话，字里行间透露的讯息，分明是讨厌自己的，讨厌到甚至不愿意她进入零家的大门。
可是对视的时候，她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很淡，很冷漠，却没有一丝厌恶，或者任何跟厌恶有关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