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结束上海的工作,苗云初回到了江城,时辰还早,本想直接去公司,却接到了王伯打来的电话,她回来了。苗云初吩咐司机掉头开回家里,前天王岳明才打过电话,没想到动作这么快。他起初不同意许薇要通知她婚礼的事,但从王岳明那听说她和同校的一位学长似乎在交往,也就随了许薇的想法,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吗?女大不中留?然而到见了面的时候,苗云初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女大不中留,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四年在异国他乡怎么舍得不给他打通电话,还没来得及看看她是否真的长高了,然而前一秒还在乖乖喝粥的女孩,下一秒变成那副一脸决然的模样,拿着一张银行卡说要和他断绝关系。他一气之下同意了,和当年她去英国一样,虽说一开始是他提议的,但那也是逼不得已,假若她摇头不同意,他定然不会送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倒好,打着求学的名义,一去就是四年。果然和她妈一样,是个心狠的人。苗云初憋着一肚子的火回了公司,临下车时吩咐司机送许薇回去,许薇急忙问他:“云初,你莫不是和萱萱动真格的吧?”
“你不用理这些。”许薇拉住他的手腕,“那下午婚纱......”
苗云初轻轻拔下她的手,“让司机送你,你看着合适就行。”
许薇愣了一下,望着那人迈着大步离开的背影。
随后她拨通了电话,“喂...许芒,你姐回来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
“知道了......我挂了。”
“等会,你有空和她聊聊,她说要和苗家断绝关系。”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哼,“这不合了你心意吗?干嘛?让我探她口风吗?”
“芒芒你和妈妈说话语气就不能好点吗?还有,我已经向老师请过假了,你提前回来,咱们一家人吃个饭。”
“最近月考没时间。”
“芒芒,你别这样,妈妈和你爸.........”
许芒打断她:“你还真是多情,哦,也是。听说要办婚礼?你帮我谢谢苗云初,我妈熬了十年,终于能上他们家户口本......”
“许芒!”许薇厉声喝止他,心头又立马一软,无奈地柔下声音:“芒芒,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你苗叔叔是个体贴的,这些年你上学的问题都是他解决的,有什么话可以和气的说。”
“你听不惯我的语气,可以让苗云初也把我送出国。”许芒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你.........”许薇拿他无可奈何,但也明白他在抵触什么,目前不想让他掺和太多,等婚礼结束,等苗萱真正离开苗家,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好好经营这三口之家。她坐在车里稍微补了下妆容,镜子里的许薇美丽不失大方,三十多的女人里,算保养的极好了。
苗云初一路上心烦气躁,但凡和他打招呼的员工一律被忽视,见他板着面孔,也都不敢多言。
秘书见老总已经回来,急忙站起身,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已经用手示意她坐下,“会议推迟。”
说完老总已经走进办公室,随后里面传来愤怒的呵斥声。“苗萱回来之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王岳明听到这话有些好笑地问道:“苗总这么生气?打电话来就是问这个?”
“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苗云初听到他不怀好意的笑声更加不耐烦了。
“苗师妹走之前我可是给她好好践行了,说的都是些师友间的关怀话。”苗云初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怎么?在我这还好声好气,一回去就被你气恼了?”王岳明继续笑道。
苗云初把中午的事说给他听,电话那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的姑娘还真是像你。”
“我派人查了那张卡,一分钱没动。”
王岳明缓了口气,“我早支会过你,你却只当给点钱就不会吃苦,她在这勤工俭学的很,学费奖学金基本能抵上。”
他继续说,“不过不能怪她这么做,你越是打点了一切,人家越觉得你在尽家长的责任。同学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吗?”
“她说回去喝喜酒!四年里放假都没回去一趟的人,这次却肯喝你的喜酒,所以,意料之中的事,别大惊小怪。”
苗云初过了好久都没吭声......
另一边有些疑惑,“你不会是点头了吧?”
对方没有答复,王岳明骂道:“你俩真一个脾性!”
苗云初像是想到什么,抬手看了下手表,“你帮我查下她英国那边的情况,不说了。”
摁断电话,苗云初随即喊了秘书拿来车钥匙,驱车赶往老宅。
手指轻轻抚过钢琴光洁的表面,吴婶应该有定期擦拭,这是祖母留给她的最后一样物件了,苗萱很不舍,可还是慢慢盖上了盖布。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她掀开被子,摸到手机,是许芒。
“喂...你回来怎么没通知我?”
他开口就是责怪,苗萱也不生气,反倒笑起来:“许少爷学业繁忙,我怎敢随意打扰。”
许芒听她在鬼扯,更恼了,“我不管!你有没有带礼物回来?没有的话现在就去准备,明天下午放假,回来我要看到礼物和人!”
“破小孩装什么霸道总裁。”她笑着回击,“想要礼物可以,你得好好上课,不用往宅子这跑了,我去学校找你。”
“苗萱,你真的要走啊?”许芒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嗯。”苗萱回他。
“是不是因为...我妈要和...”
“不是,”她立马回答,“你别多想,这是我和他的事,等解决了我就回英国,明天拿着你的成绩单等着我就好。”苗萱最后一句故意说得慢些,许芒笑着怼她:“你把礼物备好等着许爷吧!”两人嘻嘻笑笑地结束了通话。苗萱从床上爬起来,叠好被子,将房间一切恢复原样,这才仔细照了照镜子,挽起散在肩上的长发,迅速扎了个低马尾,双手揉了揉还有些红的眼睛,她平时很少化妆,但此刻脸上泛着些病态,赶紧涂了个淡淡的口红,套着外套,拖着箱子出了房门。下楼时却看见王伯和吴婶正在客厅等她,刚刚苗云初来了电话,让无论如何都要拦住她,王伯急忙走上楼梯,试图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苗萱急忙叫住了他,“王伯,我自己来。”
王伯只好又随她下楼,吴婶眼睛有些湿润,将她拉到身旁,“苗丫头,你和二爷置什么气啊!”
吴婶看她拿行李的手都没松过,又急着劝道:“你不比他那臭脾气,也别和他一般执拗!”
王伯在一旁搭腔,“吴婶和王伯怕是没人念想的老东西了,否则丫头怎么四年不回家,刚回来又叫走呢!”
苗萱笑了笑,扶着吴婶坐到沙发上,“我知道吴婶和王伯对我好,祖母走后,苗萱也只有你们两个家人了,你们能保重身体,我就心满意足。”吴婶听到这话有些急了,“傻孩子,你......婶婶都要替二爷伤心,他待你多好,你还不清楚吗?我们耳朵背,你刚刚说的我当没听见!”
说完立马喊王伯:“王伯,赶紧帮她把东西搬回房里。”还没等苗萱起身,行李箱就到了王伯手里,她刚想制止他,转头却看见玄关处杵着个人,也没脱鞋,就笔直的站着那,他回来多久了?苗萱内心不禁发问,头先那些话,不知他有没有听见。苗云初望着这副场景,不慌不忙,换上拖鞋,缓着步子走进来,看了一眼王伯手上拖的东西,“扔到我车的后备箱”说完又把车钥匙递给了他。苗萱不听他的,直接上前想夺回箱子,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拑住了手腕,苗萱真的恼了,“那是我的东西!”
苗云初笑了笑,始终盯着她愤怒的脸庞,“王伯,照我说的去吧。”
看到王伯拿着箱子出了屋子,苗萱又瞪了苗云初一眼,但很快将视线移到别处,她挣脱了手腕,不再理他,快速走到玄关,苗云初直步走过来,她在换鞋,苗萱不看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他斜靠在墙边,轻轻说道:“院子大门已经锁了,要不要换双运动鞋,或者再找个人垫个脚,你知道的,咱家围墙比较高。”不等苗萱抬起头,他就走开了,边上楼边说:“吴婶,可以准备晚饭了。”吴婶笑着答他:“知道了,今天尽做些丫头爱吃的!”
苗萱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便把鞋子放回鞋架,伸直腰,重新回了房间。她一头埋在枕头上,有些泄气似的扑倒在刚刚叠好的被子上。
窗外的天空逐渐被一片漆黑填满,她起身去洗了个澡,好不容易在衣柜里找出一件合身的,苗萱湿着头发下楼找吴婶要电吹风,吴婶见她这副模样,笑话她:“这是七分裤吗?”这套绒睡衣还是高三时候的,睡裤明显短了一截,好在上衣比较宽松,还能穿穿。苗萱摇摇头,“找不到。”吴婶拿来电吹风催她:“赶紧吧,一会儿要感冒了!”
苗萱拿着东西正准备上楼,发现苗云初站在二楼栏杆那看着她,他换上了家居服,又是那件灰蓝色针织套衫,衣柜在他这就是个摆设,苗萱心想。上了楼,依旧没理他,淡然从他身边走过,似乎还能闻到了一丝烟草味。将近四十的独身男人,外貌金钱具备,不喝酒,没有物欲,除了抽烟,抽得还很克制,想戒似乎也能戒掉,这搁哪都是女人的向往。
苗萱十岁时就意识到了这些,一般人需要的是改掉身上的臭毛病、坏习惯,例如王伯好喝白酒,吴婶经常背着她抽烟,祖母嗜甜食......
而他需要的是找到些臭毛病、坏习惯,那时她只觉得他是个不合理的存在,后来才明白他不需要这些,沉迷还是爱恋,他都不需要,就算后来他带许薇回家,苗萱从他不冷不淡的语气中能读懂,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和他一般年长的,漂亮的,温良的女子,一个不会给他带来过分麻烦的关系。而许薇,也的确合适。
苗萱拔掉电源线,刚好听见有人敲门,是吴婶。
“进来吧,门开着。”
吴婶眯着笑眼,一只手推开门,另一只手拉着箱子进来,“可以吃饭了,二爷让我拿来的。”
她看了一眼,“知道了,先吃饭吧。”随后同吴婶一起去了餐桌,苗云初正坐在那等她。她对吴婶问道:“王伯呢?让他也来吃饭吧。”
“这不合适的,我们等会再用。”说完又去了厨房。
“坐下吧。”他开口道,“吃完再谈。”苗萱不再多想,坐下开吃。吴婶准备的不多,但也尽是她爱吃的,一堆糟心的事堵在心里,她胃口不好,草草地扒完一碗米饭,苗云初让吴婶立马给她又端了一碗,不容她拒绝,“多吃点,鱼不大,啃完了骨头可以拿去喂猫。”苗云初亲手将那盘红烧鲫鱼推到她面前。
“家里养了猫?”苗萱疑惑。
“嗯,我的”苗云初说完往嘴里塞了口米饭。
苗萱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我不喜欢猫。”
“没养过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不喜欢的东西不需要浪费精力。”苗萱语气有些冲。
“那回头我带你去宠物店挑只小狗......”
苗萱迅速放下了碗筷,“吃饱了,你拿整条去喂吧,既然是猫啃什么骨头!”
苗云初意识到说错了话,看着她甩着步子,踏着拖鞋往二楼跑,毛绒睡衣裹了全身,就那雪白的脚脖子露在外面,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候这套睡衣对她来说还有些睡衣的样子,不像现在这副搞笑的模样。
他吩咐吴婶收拾了餐桌,并没有真的拿那盘鱼去喂猫,那猫肠胃比她还挑,刚养的时候真是废了他不少心思。苗云初将猫从房里抱了出来,它眯着眼睛,睡得很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雪白雪白的,就是肥了不少。
他以前没养过宠物,原先那只狗,是她祖母送她的。不过后来不知怎么丢了,养了近五年。怎么哄都哄不好,大半夜闹着离家出走,苗云初也生气,不舍得她伤心,但又知道她是个倔驴,于是陪着跑遍了周围,要是没找到还好,给她点希望,哄着先回家,白天再派人来寻。可偏偏让她给找到了,就躺在马路中央,周围的血都凝固了,大概率是给来往的汽车撞的,大冬天的,苗萱抱着尸体坐在马路上哭得让人心碎。这是苗云初第二次看到她这样,第一次是妈走的那晚,那时候他对她还没放下怨恨,后来才明白她和他一样,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要说七岁的苗萱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只剩他时,苗云初同样,也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