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睿如却不慌,“此物确是微臣伪造的,望万岁饶恕微臣之罪,微臣此番举动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真正的证物在此,请万岁一观。”
呈上来的是一叠信件,信纸背后全画了小小一朵素馨花,且每行字提笔最淡,皇帝接过信件看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信件是微臣密托锦衣卫在郑贵妃生前寝殿的密室中找到的,上面内容皆是许真儿与贵妃勾结,贵妃许诺事成之后提拔许真儿为妃嫔,许真儿则在孝安皇太后的饮食中下慢性毒药。想来之后为孝安皇太后发现赶出了宫,却到底损害了孝安皇太后的身体,药石难医,才至英年早逝!”
这话一落,如同水入油锅,一下子喧闹非常,民众们交头接耳,连堂上的三司重臣也都一下子掩不住脸上惊讶的情绪。
妇人显见自己是落了圈套,被窥见了真正的情绪,脸上从此前或悲伤或义愤或惭愧的表情中浮现出一片空白,她有一段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许真儿,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徐睿如言辞如刀。
妇人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却抬头笑了,“奴婢与郑贵妃交往是真,那些信件也是真,可是这却是孝安皇太后的意思,孝安皇太后有子之后,感觉后宫危机四伏,奴婢是她最信任之人,于是派奴婢假意投诚贵妃,实则是为了刺探消息以自保防范,包括奴婢被逐出宫,实际上也是为给那封血书掩人耳目!”
不得不说,这个说法是有信服力的,一个割肉救主的忠仆,为了守约不惜埋名多年,自然是反间计的最佳人选。
徐睿如却讥讽一笑,说道:“你承认便好,不过是自投罗网。”
接着对皇帝禀道:“万岁,微臣至今所为,都是为了让此妇人承认这些确是其与贵妃往来信件,不是为了坐实其叛投贵妃之罪,而是为了证明,她手中那封血书为假!”
这话直击了七寸,这半封血书乃是证明孝安太后之死为李家迫害的最要命,也是本案最关键的证据,若是此物为假,那么这妇人的言辞便全然被推翻了。
“继续说。”皇帝面上还算平静,可手却不由攥紧了那些信,用力到全然发皱。
“既然这确为二人往来信件,那么这些信必然有一些是出自贵妃之手,此妇人虽随孝安太后进宫,纵附庸风雅,到底出身乡野,难等大雅之堂,无法分辨这些纸张的细微区别。”
“许真儿所用纸张是普通的棉白纸,后饰有素馨花,而贵妃回信的纸张却是松檀纸,看似平常,但阳光下遇热或焚烧均有松香,回信的墨是织金墨,水泼也晕不开,当年贵妃宠冠六宫,先帝明言这样珍贵之物为贵妃专用,阖宫上下出了紫宸殿绝找不到。”
“而微臣已经查探过,那半封血书正是松香纸为质,以织金墨混血后写就,万岁可当庭查验。”
“验!”
皇帝说这话时,额上青筋微微跳动,显然因为这旧日恩仇的揭破,情绪极为波动。
众目睽睽之下,那半封血书撕下一角,焚之果然蔓延开来一股松香,继而用寒水泼之,果然字迹半分不染。
“若说你与贵妃来往是阳奉阴违,那为何这样要紧的血书,却是在紫宸殿用紫宸殿里的纸墨写就的?难道是孝安太后临死前亲去紫宸殿写的?荒谬至极!”
“除非是贵妃伪造后交予你,意图在孝安太后崩逝后挑拨许李两家关系,嫁祸李大人和当今太后!如今你在恢复条编法的关头拿出这封血书,是否受人指使,又有何意图?速速招来!”
大势已去,妇人在这样铁证面前再难自辩,只能颓然跪坐于地,眼中一片绝望,默默低泣。
“来人,将这妇人带下,仔细拷问,务必要交待得干干净净,再无隐瞒!”
一朝沉雪,皇帝显然被生母遭遇所感,一时难以自持,交待将人带下再审,便宣布退堂,面带沉痛起驾离去。
剩下三司面面相觑,今日这几次反转,双方交锋,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挖出来的宫中秘闻也实在骇人听闻,想来之后一段时间,京中都要暗流涌动、久久难平了。
旁观的百姓却想不了这么多,天子一离开之后,立刻炸开了锅一般,议论之声几乎要掀翻了屋顶,待几位大人回过神来大声喝止,才微微平息,可就算这样,人群中也一阵阵嗡嗡声,实不能止。
谁让此事实在太过于戏剧性,原本以为是忠贞坚韧的忠仆,结果却是觊觎先帝、意图爬床的狐狸精,甚至不惜与贵妃勾结,害死旧主,如今还恬不知耻地拿着伪造的血书构陷当今太后,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骇人听闻。
按说这类天子家事,还事涉先帝品性,都会被捂得牢牢的,以防有损天家颜面,可今日既放开了民众观审,哪里还拦得住,中途这些秘闻便悉数传了出去,未到半晚,新改的《刘家案》就已经粉墨登场,内容正是公审的最新案情改编而来。
一时间,舆论瞬间掉了个个儿,此前忠肝义胆的正面人物一下子成了那无恶不作的奸角,而那原来意图鸠占鹊巢的外室,却成了悉心抚育旧人之子,受尽误解却百辱不悔,呕心沥血只为将其培养成才的天下第一慈母。
这出反转,本身就比什么戏都还好看,直到数月后,仍然是饭后闲谈最热的话题。
这是后话。
椟玉入了后堂,便换下了那副悲痛欲绝的面具,走到帘前,微微犹豫,还是掀帘而进。
李檀独自立在内室中,面上不见沉冤的欣喜,也不见感激,反而目光中一片复杂。
“你倒是好手段。”
良久,她轻叹了口气,“那妇人,是你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