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那双眼睛。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我一定会爱上他。”
——《绘梦录》第一页
“小进,蕉蕉就拜托你了。”
“嗯。”
唐春兰看着面前的高高瘦瘦的沉默寡言的男孩,看到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也盯着她时,忙心虚似的低下头将蕉荨的行李包交到他手中,带有自责的语气道:“要不是因为老家有急事,蕉蕉现在又是高考关键期,不然我也不会让蕉蕉离开我身边……”
“兰姨,我知道的。”
唐春兰又看了看蒋进――她大姐留下的遗腹子――刀削般的脸廓简直就是那个男人的翻刻,恍然间好像看到火光中穿着军装的那个人影,画面又变,照片里的人眼睛依然很亮,肩膀上的金色肩章变成黑色,她扶着即将临盆的姐姐在一旁流泪,画面再变,蒋进站在她面前,个子长到她也不得不抬头仰视。
楼下的汽车喇叭声将她拉回现实,她忙回过神来,道:“我已经和蕉蕉说好了,让她放学在校门口等你,你们……”她看了看蒋进身后简易铁架床的情况,从口袋掏出几张钞票,塞到蒋进手中,“你们去吃点好吃的,不够钱再跟小姨说啊!”
蒋进没拒绝,也没说一句话,只是简单的点点头。
唐春兰出门,背过身时叹了口气。
走到楼梯转角处,抬头看了眼,发现蒋进还站在门口,一双黑黑的眼睛正看着她。
她加快脚步,有些像落荒而逃。
“为什么要让女儿跟着蒋进住啊,让蕉蕉住我姐那怎么了?”
蕉城吸了口咽,淡淡地道。
“你姐家离学校多远?蕉蕉放晚自习回去一个人多危险?让两个孩子在一起晚上放学还安全一些,再说……小进那孩子也确实苦……”
唐春兰默默将窗户降下,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出租屋内的情况,进门处不过一张简易的木桌子,应该是他的书桌和饭桌,墙边放着一张简易的铁架床,一顶小小的衣柜。墙角还放了一架画板,用白布盖着,看不清画布上的内容,地上铺了塑料膜,上面放了瓶瓶罐罐的颜料,还有不少颜料溅在塑料膜上,阳台上晾了几件白T恤,被风微微吹动……
“嗤!你姐不关心她亲儿子,倒是你当起妈了。”蒋城说这话倒不是别的意思,只是这些年来唐家上下除了唐春兰,也没别人关心他。
她想起大姐不顾家人劝阻,死活要嫁给姐夫时的决绝。
后来呢?姐夫牺牲,大姐倒好,生下孩子就跑去了上海,听说当起了别人的情妇。蒋进还是喝她的奶长大的!除了家里有丧事或者是祖屋拆迁时大姐回来过,其他时候简直就当没有这个家,没有生过这个儿子。蒋家不是不心疼这个孙子,蒋家老太太也想让蒋进过户到她大儿子的户口上,干脆认大伯为父,但是蒋进不肯。
又想起当时她收留蒋进一直到15岁,她曾委婉地询问过蒋进的意见,她当时只是问了一句:“小进在兰姨家住的开不开心啊?”
少年的敏感是她意想不到的,第二天蒋进就表示自己可以一个人出去住,已经找好了房子。
她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小进,兰姨……不……不是那个意思……”
蒋进微微低头,又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搬出去住,我也长大了。房子是大伯找的,他帮我出租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张张合合,忽然内疚自己不应该说那句话。
可是人都是自私的。
她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要帮姐姐养孩子,为什么唐家其他人这么不待见蒋进……都怪大姐,要不是她……也不会这样。
可是想来想去,这些问题不过也是自己的一个个开脱的借口罢了,她就是嫌他麻烦了。
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好办法,她是不会想到蒋进的。
只是借住十几天罢了,她养了他十几年,到头来不过是借他个住处罢了。
“那孩子也有18了吧?我记得是比蕉蕉大几个月,两个孩子在一起不会出什么事吧?”蕉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能出什么事!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比亲兄妹还亲,你这个人脑袋里想什么呢!”
“我只是说一说而已。”蕉城叼着烟笑一笑,将车开上匝道。
蒋进坐到椅子上,掀开画布,垂眸捡起扔在地上的画笔,将剩余颜料涂抹在那一点上,不过粉色颜料早已干涸,他扔了笔,看了眼扔在床上的几张钞票,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蕉荨。”
“蕉蕉。”
他看了眼画布上的裸体女孩,躺在床上,浴巾散开,露出的一边胸脯上少了一只乳头。
那一晚的画面他久久不能忘记,这几年一直缠绕着他、袭扰着他的梦魇,这一幅几年都未完成的画。
现在能画完了吗?
“你终于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