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身旁有几名大天使来着?似乎是七位,也可能不止。他们的姓名从来没有被明确地公布出来,或者那也没什么必要。作为神最亲近的使者,大天使尽职尽责地传递着神的旨意,但也仅此而已。
莉莉娅见过基米尔的记忆,那些在神殿徘徊的日子,不断地忏悔、祷告,纠正自己的行为,那样丝毫不出差错的人生,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呢。
希尔的银发停在视野里好一会儿,他整个人的感觉和小姑娘想象的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好像那些聚光灯、欢呼和尖叫消失殆尽后,留存下来的总会是个更真实,但也更平常的人。
他用相当温和的嗓音对伊塞安说:“这次的事我不会深究,但后果你也是知道的,躲避循环的下场只会更糟糕,从来没有人逃脱出历史。”
他好像并不总是笑着的,甚至连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他就那么淡淡地看过来,直到伊塞安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莉莉娅茫然极了,她的目光在俩人间转了转,本是很无意识的举动,抬眼却见执政官正盯着她瞧。
这还是进门来他第一次认真看她,见小姑娘回望过来,希尔便笑了笑,眼睛眯了起来,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莉莉娅红了脸,正要回答,伊塞安却抢先一步:“这不重要。”
他应该是很着急的,语言连带着动作,他牵住了莉莉娅的手。
那种深切的沉重终于传达到位,小姑娘注意到伊塞安额上冒着细微的冷汗,牵着她的手也是冰凉潮湿。
他的语气很僵硬,此时只硬生生岔开了话题:“我没法见死不救,相信大多数人也是一样……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他昏迷不醒,我没法不着急。”
希尔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垂下目光。
在他思考的间隙里,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整个房间只有吧台那儿亮着灯,但现在,周围的黑暗以一种不可挽回的趋势覆盖了上去。那灯光仍然在,但似乎穿透不了什么了,只有灯泡圆滚滚的形体,在一片漆黑中如纸片般苍白脆弱。短短几秒,周身已是如坠冰窟。
伊塞安捏紧了她的手,现实像是扭曲了一般,所有时间、光影都消失殆尽,她几乎要沉没下去,只有一旁的小天使,用力拉着她。
但这一切大概只是幻觉。希尔又笑了,他的面庞看起来很清晰,哪怕在黑暗中,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也能被轻易观察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莉莉娅的脑海已经是一片空白了。她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但那些东西似乎进不到她的认知里,她的意识荒芜稀薄,像张白纸般,什么也没有。
伊塞安摇了她很久,气急败坏,几乎要拿杯子砸她了,之后就像是惊醒一般,她的瞳孔骤然缩紧,一口气吐了出来。
那些云雾般的色调散去了,胸腔像是被挤压一般,又痛又紧。她蹲了下去,试图降低重心,平衡一下脑内的混乱。
伊塞安摸着她的额头,又急忙忙端了水来。
小姑娘吸了好久的气,这才接过水杯咕咚咚灌下去,又傻傻问了句:“他走了?”
“走很久啦。”
“你们都控制不住威压的吗?”
伊塞安:“……”
莉莉娅在沙发上坐下,懊恼地撑着脑袋。
他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这根本就是个不成立的问题。
“只有基米尔控制不住。”他说。末了又恨铁不成钢般补充道,“什么都控制不好。”
“那希尔……”莉莉娅想着如果是故意的,那也太让人反感了。
伊塞安却是摇了头:“大天使的威压只是一种感觉,但刚刚那是有实体的。”
“啊?”莉莉娅显然不明白,而某人并不打算深入解释。
“吃点什么吗?”小天使去翻柜子,莉莉娅跟在后面,啰嗦地问着:“你们刚才是在说基米尔吧?”
“是呀。”
伊塞安翻到了薯片和可乐,又去冰箱里拿了三明治:“给你。”
“咦?你自己不用吗?”
伊塞安在沙发上坐下,得意道:“大天使是不用吃东西的。”
“……”
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可我见过你们吃。”
“吃也没关系,”伊塞安摊了手,“不吃也饿不死。”
一个高级的,不需要各式欲望的物种……基米尔是个例外。
“给你看个东西。”小天使摆弄着什么机器,又把窗帘拉上了。当遮光窗帘完全合上时,客厅里又陷入了那种暗沉的氛围中,似乎所有外界的事物都无法穿透其中。
莉莉娅咬着薯片,咔嚓咔嚓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明显。紧接着,对面空白的墙被照亮了,人影映了上去,却是一大片乌泱泱的人。
“这是?”小姑娘呆住了。
那是学校,准确的说是图书馆门前,有人在做演讲,奇怪的是那人张着翅膀,底下的学生也张着翅膀。说些什么听不清,片段的最后,人群欢呼了起来,他们在喊着一个名字,这个莉莉娅听出来了,“希尔”的发音很简单,轻易就能变成某种口号式的词句,穿透那黑白晃动的画面,一直延伸到现实里。
“这是什么魔法呀?”莉莉娅好奇极了,又问,“我是不是错过哪次演讲了?”
伊塞安收得很快,他把一卷黑色的圆形的东西从机器里拿了出来,扔回了空间袋里,连带着机器,都一起搬起,塞进了口袋。
屋子又亮了起来,墙上什么也不剩。
“这不是魔法。”小天使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有人把它记录了下来。”
莉莉娅:“?”
“其实窥镜理论的实验我们一直在做,这份电影胶片是我母亲留下的,而她是从更远的时代拿到的。我们把它藏在了人间,以躲过循环的终结。好在人间和天堂的循环并不一致。”伊塞安扎紧口袋,又把口袋放入了另一个口袋,一个套一个,不知套了多少个。
“可是……”莉莉娅试探着,“希尔是去年才上台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预言吗?”
“不,是历史的重演。”
莉莉娅:“你们不是说没证据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伊塞安想了有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这个算不上证据,你都不知道站在台上的是不是希尔本人。并且既然这种放映技术不存在了,那就一定有它消失的理由,强行让不存在的东西出现,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毕竟改变法则非常困难,让发现法则的人消失倒是相当简单。”
这些话在莉莉娅听来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担忧,她啃着薯片,问道:“可基米尔不是有历史长卷的钥匙吗?他负责这项研究,找到证据那不是轻而易举嘛?”
伊塞安摇着头:“他身上有很多限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每一次循环他的下场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并非证实它,证实它只会加快历史进程,我们要做的是打破它。”
所以最开始基米尔昏迷时,伊塞安做的第一件事是找钥匙?
“钥匙这么危险呀?”
伊塞安点了头:“你想知道神的安排,就一定会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刚刚那是神吗?”
伊塞安:“……”
小姑娘问得突然,小天使完全没预料到,他瞪大眼睛,忽然发现这家伙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不仅麻烦,还有一点点轻浮。
莉莉娅问着问题,嘴里的薯片还咔呲咔呲响。见他看着自己,小姑娘便把手上的薯片包装袋递了过去。
伊塞安:“……”
“挺好吃的。”
或许他们不该边啃薯片边讨论这么严肃的事情,似乎有点亵渎的意味。
“你怎么发现的?”他问。
“你自己说的那不是威压。”比威压还恐怖的压迫感,在大天使之上的只有神了。
“可是,是不是不知道会比较好?”小姑娘问,“哪怕是重复的、不可更改的命运,至少当事人不这么想。”
“大概吧。”伊塞安说,“反正不是完全重复的,大体线路不变,过程中的支线倒是改来改去的。”
“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向来是可接受的,法则的存在本就是为了维持某种平衡。就像人间总说死后能进天堂,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人世的灵魂在不断更新,死后的灵魂不断涌入天堂,而天堂就这么大,天使还会繁殖呢,总量不断增加,无限制地扩张下去,天堂还要不要了。”
“所以其实是固定的?”
“是的。”伊塞安拿出本子在上面画起了圈,“这个圈就是循环的历史。假设你的人生是这个圈上的这么一段,你用钥匙回到过去,那么从那个点开始,又会往外延伸出一个小小的圈,与原来的圈相切,你可能经历了和既定现实不同的一段日子,但总会回到最开始的起点,继续往下走。但那段时间又是确实流逝的,你在现实中无法找到明显的截断痕迹。”
“意思是,只要用了钥匙就都会被发现?”毕竟是那么明显的多出来的一个圈。
“对,但这不是重点。”伊塞安说,“重点在于无论你改变了什么,其实都只是额外的一部分,你并没有回到过去。”
莉莉娅起先还很茫然,等反应过来时,心跳声已经盖过了一切。
她用了几次钥匙来着?似乎是两次。并且两次都没有回到原点。
伊塞安还在说着,但那些话那么不真实,在空中飘荡了很久:“历史的时间可长可短,那并不是固定的,问题在于无论用多久,该经历的总会经历。”
她现在身处着的,根本就不是最初的现实。这是偷来的一段时间,而其他人的人生,正以原来的模样,沿着多出的圈,陪她一点点前进,回到被改变的原点。
“你刚刚说……”莉莉娅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痒,就像有什么东西拿火在烧,干涸又炙热,“你说时间是流逝的?”
“嗯。”伊塞安点头。
“那以什么确定原点?”
伊塞安的表情很是悲伤,他沉默了很久,直到小姑娘眼圈红透,他大概不需要回答了,莉莉娅自己说出了口,用一种轻到沙哑的嗓音:“以事件,对么?”
有这么一个说法,无论关键人物存不存在,该发生的事件总会发生,可能只是由另一个人来推动完成了。历史的车轮始终往前,问题在于你不知道它走的是不是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