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水,徐缘和陆予不知不觉间走下山坡。又是一阵风起,松涛阵阵鸣响中,掺进了她听得熟悉的压抑的低咳声。
陆予又侧过头去以袖掩口,徐缘连忙过去扶他。只是他这回一咳起来连续不停,身体更是摇摇晃晃,徐缘在一旁扶着他的肩背,悚然觉得身边人乍然僵冷,从骨髓中透出的深寒之意隔着皮肉与衣衫仍让她都一颤,触手如冰。
陆予的咳声停下,他面色如雪,无半点血色,睫羽低垂,竟一时失去意识。
惊变来的突然,情势又危急,徐缘毫无防备,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到路边树下靠坐。伸手扣他脉门,陆予看似毫无修为,但她灵力探去却仿佛泥牛入海,内里磅礴深瀚,绝非修为低微之人。只是他体内无数股灵力悖乱逆行,且极为阴寒,将经络催折得千疮百孔。他体内灵力本以狂暴混乱,她不敢妄动,另一只手探入他袖中,果然发现他右手紧紧攥住一只白玉丹瓶。
徐缘把丹瓶从他紧绷的修长手指间掰出来,记起两人曾经无意的谈话,试了几种解封法破开丹瓶封印。倒出一颗晶莹光润,一看就品级不凡的丹药。
她让陆予平卧,枕在她膝上,试得他还能自己吞咽,就稍微托起他的颈,将丹药喂入他口中让他自己咽下。
从他骤然昏迷不过几息,徐缘额上已出了细汗,再度试探将温和灵力度入他体内助他克化药力。却发现没这个必要,那丹药似乎激出了他本身的反应。陆予本身的灵力与在他经络中肆虐的阴寒不同,是再正宗不过的道门玄功。
她一心只在陆予身上,正着急要不要以玉牌向附近弟子求救,但陆予之前所表现,又分明是不欲为人瞩目。自然也就没发现,当她往陆予体内输送灵力时,胸前掩在襟内的“缘”字玉佩又流过一抹灵光。
片刻后,枕在她膝上的陆予睫羽微颤,将欲苏醒。
徐缘突然想到:“陆师兄性情端方雅正,片言说笑都要羞赧,若他醒来看到和我这样亲密,岂不让他难堪?”她刚要换个姿势,没想到陆予正在此时睁开眼,恰好和俯身的徐缘四目相对。
这回倒是她比陆予还窘迫。少年长长黑发在方才动作中散开,流铺在她膝上。肌肤如冰玉,长眉胜山青。这样看来愈显出黑的更黑,白的更白,且因昏迷方醒,面上泛起桃瓣般浅浅红色,当真是色相惑人。这样四目一对,陆予还有些初醒的恍惚,倒是徐缘先满脸通红转过头去。
其实陆予重病缠身已久,虽然暂时昏厥,意识却尚在。一面剧痛极冷如万蚁噬心,如赤身裸体被投入冰天雪地,但熟悉了反倒只当做寻常。反而是少女焦急间和他身体相触,更是抱他枕在自己膝上,发缕不经意垂在他颊边,让他真的心烧如沸,比毒发还难以忍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故作镇定,其实是已经害羞过了。只是没想到一向不开窍,洒脱至极的徐缘突然细心起来要换姿势。
他心里突然一梗,感受难言,不愿她这样躲过去,于是便突然睁了眼。
这回害羞的人掉了个个儿,徐缘不知如何是好,也不能推开一个重病之人。只好慢慢扶着他从自己身上坐起来。
徐缘看他呼吸渐匀,似乎方才险情只是错觉,又问道:“师兄现在感觉如何?需要我扶你去折柳堂吗?”
陆予摇摇头:“不必了。”他苦笑道,“让你担心了,师妹方才救了我一命。”
之前说话还好端端的,结果突然咳成这样突然昏过去,徐缘对他的身体情况也有了新的认识,回想起来难免后怕:“难怪其他人要你多静坐室内,刚才的情况实在凶险,若不是我强要把你带出来也不会这样。”
“怎么是你强带?”陆予微微一笑,“是我先说要送你出去,反而耽误了你的要事。”
说到这时,徐缘腰间的身份玉牌突然亮起灵光,这是有私人传讯。琅山弟子在护山大阵内,只要之前互相在玉牌内留下灵识印记,就可以通过玉牌传讯。不过数量有限,外门弟子身份玉牌仅限十人。
徐缘一顿,见陆予并不介意,屈指按上玉牌。章宝茵急火火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在易物堂等着了,你怎么还没到?”
徐缘没必要避着陆予,按上玉牌和她传音对话:“我还在天一阁这边,马上就过去。”
“那我往你那边去,好久没见你了。”章宝茵道。
徐缘略感无奈,她们要去的就是易物堂,她何必往这里多走一路。不过章宝茵性子果决,又不喜被人反对,徐缘也无意在小事上和她相左,也就应下。
陆予显然不喜出现在人前,和她略说一声就转身折回天一阁,徐缘再三确认他不需要自己送回去。只是往日光风霁月相处的清淡友人,这回道别时徐缘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样滋味,或许回去要再登本草谷旁侧峰之顶,于云海中远望更巍峨辽阔的灵扶山。观此天地无垠壮大之景,诸多琐碎心思自会如日光下的积雪消融。
她还望着陆予逐渐消失于松林间的背影,肩膀却突然被拍了一下:“这位师兄生得真好!”
转身果然见章宝茵笑吟吟望着她:“难怪你不舍得走,我原谅你了。”
她当然是不放心陆师兄的身体!只是这是不能轻说的,徐缘心中愈感无奈。
章宝茵回忆起惊鸿一瞥间少年山林间如松竹般的秀致清逸,越想越令人心思浮动,开口道:“这位师兄比韩师兄要好看啊……”
徐缘正和她往易物堂走,闻言脚下险些一个趔趄:“又和韩师兄有什么关系!”
章宝茵看她一眼,心道这位新交的朋友虽算不上绝色美人,倒也明眸皓齿,舒朗温煦。原本以为她和韩延是一对,对方不仅借她玉筹,还在各方面多加照拂。可现在看徐缘倒是和另一位美貌师兄也交往甚密……
她心中觉得颇为有趣,促狭之意也流露出来。徐缘从未被这样打趣过,开口都带了三分窘迫:“其实韩师兄也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师姐不要多想!”
章宝茵笑眯眯看着她。徐缘心道,本来就不该被她拐走了,在背后非议师兄们的样貌的。
章宝茵笑笑:“好像好久没和人这样说笑过了。徐师妹你之前看着太潇洒,我现在才发现,你也和我之前的朋友们一样。”
她话语中有几分怀念之色,徐缘略有惊异,却也莫名觉得暖心。她其实确实不喜与人有太多牵扯,只愿彼此君子之交,淡泊如水,想来即来,想走即走。
那人教她时说,世间之情千丝万缕,愈缠愈紧,一旦沾上,再难脱身。要她赏过天地壮阔,洗去心中杂尘。
她之前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十年来和门中弟子混个眼熟却都无深交,只想让自己做一个可有可无之人。她终究是要走的,百年一到,她就要和他一起走,既然终究要离开,就不该留下什么念想。
甚至在她心中深处,那人也未必能相伴长久。至今始终陪伴从未离开的只有她的阿元,可阿元寿限也有尽时。到头来,终究只有她孑然一身。
有形之物不得长久,谁能做到与天地同寿,她自己也终有一日要归于尘土。如此想来,与人气息相染,情感纠缠,究竟意义何在?
可她如今真能潇洒脱身而去吗?出手相助,不惜为她隐瞒门派的韩延,志趣相投,帮她救助阿元的陆予,还有……
不知不觉已走到易物堂前,来往的弟子比天一阁多了不少。章宝茵和她迈入门槛,兴致勃勃对她说:“我看过了最近的事功,挑出几个最适合我们两个接来的,等你选完了法器明天就能一起去灵扶山了!”
*是的我家阿缘就这性格,开口就撩从没想过负责,写作洒脱读作渣(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