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既称为岛,它本身就处于国都城中浩渺的锁湖上,一大一小两座湖心岛构成了雾岛的主体,还有零星小岛上散落周遭。
后苑即是最大的岛,与前院中院以曲折小桥连接,把守甚严,此外也有单独的游船往来后苑与湖岸。
雾岛对伎人约束甚少,隔三差五离岛玩去也不会管。只是花青裳是个没野望的人,对花榜也不上心,日子过得极其轻松惬意,整日在岛上吃吃喝喝睡睡,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酒三枝揽着她的肩,无奈摇头:“幸而你这般吃喝睡也不见丰润,不然岛主定要断了你的吃食。”
青裳吐吐舌头,又听三枝问她:“我两年未在,你的琴艺舞技是不是落下了?”
青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有好好在练的!”
“真的?”
青裳重重点头,紧接着叹气道:“还不是他们日日拉着我去练……我便是想偷懒也不成。”
酒三枝失笑,捏捏她柔软的小脸,没再说什么。自家徒弟有多懒散,他是知道的。
后苑虽大,却只有一个码头,要先往岛中央去过,拿了对牌才能上船。虽不管他们出入,但却要有记录,更何况,出门总是要些银钱的。
雾岛至今已有二十年,最早的那些伎人年纪已经大了,他们习惯了岛上的生活,除了偶尔相携出门游山玩水,大多时候还是留在岛上,随便做些事。
比如银桦。
银桦是最早跟着岛主的六人之一,据说原是世家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在算学上有所琢磨,在国都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却不知为何上岛做了伎人。酒三枝才来雾岛的时候,正值银桦的鼎盛之年,可谓是千金难求一面。
他卸了伎人之身后,便在岛上管个账,记录伎人接客情况,也负责伎人日常进出。不过手底下人多,平常他也只是在小楼外坐着,喝喝茶下下棋,与好友聊上几句。
登记出入这等小事,本是由小童记了便是,但酒三枝听童子说银桦在院里看书,便带着青裳转去他院里拜访。
转过繁盛树木,空旷小院里独坐一人,外裳随意披着,手里持着一卷书。听到脚步声,银桦抬头,挑了挑眉:“哟,稀客。”
银桦是岛上年纪最大的伎人,如今已过不惑,看着却只有三十来的模样,目光沉静,不沧桑,却格外睿智。
“前辈,许久不见。”酒三枝在他对面坐下,青裳则安静侍立在他身后。
“青裳丫头也坐。”银桦给她也倒了杯茶水。
几句寒暄后,酒三枝切入了正题:“此来,还有一事。我想看看青裳这两年的接客记录。”
不等银桦开口,青裳先慌了,红着脸拒绝:“不行!”
银桦淡然一笑:“丫头不同意,可就不行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有我们在,她又这般懒散,不会碰上一些人的。”
酒三枝点点头,抬手摸了摸青裳的头,笑道:“看来,谁都知道你懒。”
“……”青裳掩面,简直没脸再见师父。
酒三枝又和银桦聊了几句,这才领了徒弟往码头走,路上问她:“怎么,不敢让我看?”
青裳挽着他的手,低头嘟囔说:“女孩子家的过去,不要深究啦……”
酒三枝停下脚步,凑近她耳边,语带笑意:“热客?”
青裳一愣,随后深深地埋下了头,不肯回应。
嘤!师父好可怕!
不同于鹿乐游花大价钱将她包下,热客意味着花青裳曾有一段时间拒绝其他客人只肯接某一个人,但两者给雾岛带来的进项差很多。在个人账目上会有所标注。
花青裳不想让师父看到账目,女孩家害羞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
然而,师父太可怕了……
“谁?”酒三枝笑问,他再怎么能也不可能凭空猜出一个人来。
“不告诉你。”青裳闷声回答。虽然,他想知道,随便找个人问就好,但她就是不想自己说出口。
然而一想到他会去找人问……花青裳又觉得不安,只揪着他的袖子局促道:“师父……可不可以……别去问这件事。”
酒三枝与她对视着,仔细琢磨她的神色,半晌问道:“那个人,是不是与我有几分肖像?”
青裳神情震惊,还不待她说什么,酒三枝已经愉悦地笑了起来:“果然。”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说……花青裳欲哭无泪。
酒三枝揽着一脸不想和他说话的小徒弟往码头走,很快耳边尽是哗哗的水声,映着潋滟红光的水面出现在眼前。
船夫不识得酒三枝,而花青裳也极少离岛,因而他拿着对牌翻来覆去查验了许久,这才恭敬笑着请他们上船。
花青裳还兀自在那生自己的闷气,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酒三枝直接打横抱起她,一个跨步上了船,晃晃悠悠中却稳稳地将怀中人抱进了船舱。
酒三枝把人侧身安置在自己膝上,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道:“气什么呢?”
花青裳撇头:“不想理你。”
“嗯。”酒三枝低低笑了声,和她解释,“方才你让我别问的时候,没有丝毫恼怒和羞愤,可见那客人并没有骗心骗钱,最终好聚好散,你也没有牵挂。如此,让我知道也无碍,你却不敢,想来是与我有几分干系。虽然牵强了些,我也不过试你一试,你就招了。”
更生气了!
花青裳别开脸,脸颊气鼓鼓的。酒三枝戳了戳,好言安抚她:“别气,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爱慕于我。”
“你!你!不许说!”青裳又气又羞,伸手去捂他的嘴,眼眶却莫名红了,忍了许久终是抵不住,哗哗地流下泪来。
花青裳自己伸手胡乱抹了一把,酒三枝连忙阻她:“哎,别擦,妆都花了。”说着拿起棉帕轻柔擦去她的眼泪,目光温和。
“我不要出去了。”花青裳推开他的手,任性道,“我不想跟你出去。我讨厌你。”
“说什么气话呢。”酒三枝揉揉她的头,浅笑,“气完了,明儿又该师父长师父短地唤着。”
话头轻而易举地被他偏了出去,花青裳心里郁气难抒发,更是憋闷,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就是不肯回应。青裳一个忍不住,直接抓着他的手,委屈道:“酒三枝,你喜不喜欢我!”
酒三枝轻轻一掌拍在她腰上,笑着训她:“没大没小的,我名字也是你能唤的?”顿了顿,又在她耳边暧昧道,“床上除外。”
总是不会正面回答她,却又极尽亲昵。花青裳骤然气馁,靠在他肩头说不出的颓然。
小船已经划到了湖中央,湖面上大小船只上拉着红绸,饰着绢花、铃铛、灯笼,整个儿花枝招展的。灯火映在酒三枝的眼里,沉静的眼眸中藏着大千世界。
忽然,酒三枝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青裳正要转头循着他的目光去看,却被他掰回了脸:“小孩子别看。”
“……才不是小孩子。”青裳嘟囔一句,却被这熟悉的一句话撩动了丝弦,她在心里低叹一声,搂紧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双唇送了上去。酒三枝配合地与她吻在一起,双手极规矩地搭在她腰上。
他,或者他们这一群人,总是如此恰到好处。她只想要吻的时候,绝不会再有多余的亲昵,让人生出“他只是喜欢我的身体”这种念头。这样的人,当然能轻易偷走一颗心。
“师父,我喜欢你。”花青裳将头埋在他颈间,闷声说,“哪怕你对我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这已经是很卑微的话了。青裳曾不屑地笑话过这种人,在感情面前卑微得像蝼蚁,没有丝毫骨气可言。却没想到,她也会有今天。
雾岛公子从不会让人觉得尴尬,所以青裳敢放心说。师父不会嘲笑她,不会数落她,也不会让她伤心欲绝。
“你这可又是没良心了。”酒三枝叹气,低头轻吻她的耳垂,灼热的呼吸烫红了她的耳朵,“我待你与其他人无甚区别?我倾心将你教养成人,万事具以你为先。不论我喜欢你与否,这份情,总不能用一句‘与他人没有区别’来评说。”
“唔……”好像是这样没错。花青裳咬着下唇,虽然师父待谁都好,但她是他唯一的徒弟,就算师父不爱她,却也对她是最好的。这样一想,似乎……又有些欢喜……
紧接着花青裳又懊恼,果然,雾岛公子绝不会让人失望。
岸边的喧嚣渐渐可闻,酒三枝看着灯火通明的湖岸,颇为感慨:“两年未见了。”
青裳又觉愧疚,之前的气闷早给抛到九霄云外,残存的理智却清晰地嘲讽她:看吧,你是翻不出师父的手掌心的。
多么可怕的人。
船夫稳稳停好船,提醒道:“公子姑娘慢走。今儿个小灯会,人多,可仔细别走散了。”
酒三枝点头谢过,伸手扶着青裳上岸,顺势牵着她,带人沿着石板路汇进川流的人群中。
花青裳忽然脸红,师父手心的温暖直接传到了她脸上。
小时候她人小,师父都是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去各个地方。长大后,则是她挽着师父的手,整日黏在他身上。而自渎被抓后,两人更是亲密,出门便是师父搂着她的肩或腰。
这般手牵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过,却是格外的……纯情。仿佛一对刚互表心意的年轻男女,羞涩的,连牵手都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
酒三枝看见她的表情,面上很是了然。青裳抿着下唇,心里哀叹着,在师父面前,她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酒三枝牵着她走得轻松惬意,嘴角扬起浅浅的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灯会。”青裳答道。
“关于你我的。”酒三枝侧头看她。
青裳神情困惑,快速过了一遍她与师父比较重要的日子,大多都是在这燥热的夏季,比如作为生辰的,她进岛的日子;比如拜师的日子;比如他们第一次交欢的日子……
但都不是今天,倒是生辰离得挺近的。
啊!雾岛公子要是记错女孩子生辰,她能笑话一辈子!
酒三枝看见她脸上莫名荡漾起笑容,眯了眯眼,片刻后挑起嘴角:“你生辰是六月初七。”
青裳笑容一僵,随后扁了扁嘴:“哦……我不知道什么日子了。”
“十三年前的六月初一,是你我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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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hh你猜船行到湖中央的时候,酒三枝看到了什么?嗯,就是番外三,清愁x杏妩,有点……不太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