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薇听他说完静默了几秒钟，盯着阿宝的脸，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你的眼珠子好看。”
阿宝筷子一顿，脸上一红，却又很快的变冷，变僵硬，嘴上不冷不热“哦”了一声，仍是自顾自吃面。
“有点像那种……琉璃珠子……”蕴薇有些尴尬，自找台阶般，又小声地补了一句。
这一下，是彻底没有回音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心里却觉得，这个人，好像更难以接近了。
两个人不作声吃完了这一餐饭，搁下饭碗，阿宝便说，“天快晚了，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蕴薇一时没回话，脑子里在思索该要怎么说。
看到他在收拾碗筷，她也上去帮忙，阿宝却不领情，仍自提醒她，“过一会，我送你到路口去。”
她顿了手，不得已只好向他说了实话，“其实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所以，不好就这样回去的……”。
阿宝盯了她，语气里没有什么能商量的余地，他道，“这里不是你能多呆的地方。我认得一个可靠的车夫，现在就带你去寻他。”
蕴薇过半刻点了头，“我知道了。今朝多谢你。我自己会回去，不麻烦你送。”
她说着就朝门外走，双脚迈出了门去，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只想着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到了这时候，她仍是坚持觉得，绝对不能就这样回家去。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细小冰凉的雨珠子扑到脸上，她缩着身体连着打了两个寒噤。
弄堂里凹凸不平的青石路被小雨打湿了，变得更难走，皮鞋底磕在上面，好像随时要滑倒，夜色墨墨黑，只从两边屋子里透出一点聊胜于无的光，煤油灯的光。
蕴薇艰难地朝前面一步一挪地走，两根手指头紧紧捏着衣袖，突然，不知道从哪一个方向传来说话的声音，她辨认出来是几个男人的声音，
心里面一咯噔，没留心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脚底一滑，就跌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回想起这乌七八糟的一天，眼泪没忍住，无声无息淌下来。
突然一阵脚步声靠近了。
她吓得屏了呼吸，连眼泪都止了。
“起来。跟我回去吧。”阿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大真实。
她没有答话，也没起来，眼泪更凶地淌下来。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去，她迟疑一会儿，终于还是抓牢了。
他的手是有力的，一下子就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却又总好像紧张似的有些发抖，她还没来得及去仔细感受，他就放了手——仿佛她的手上有刺，有毒。
跟着他一起，再回到他家门前时，她借了光看着他那只有些僵硬地紧握着的右手，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是明白，刚刚他是拿这只手来拉的自己。
她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来，“我的手上有刺？”
他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不仅不回，更不看她，进了屋，一言不发的，就捅开炉子生火烧水。
“我出去一趟，你看好水。”阿宝关照一声，就这么出了门去，再回来时，一大壶热水刚好烧开，他的手上多了两条新的手巾，一身干净的女子衣服，一块香皂。
蕴薇呆站着，眼睁睁看他放下这些东西，又从里屋拖出一只浴桶，拖到门口去洗刷干净，然后，又再拖回来。
他指了一指那堆东西，“我问隔壁阿嫂借的。衣服不是新的，浴桶也长远不用，我只粗略洗了洗，如果你还嫌龌龊……”
她站着，呆呆地看他，仍是说不出话来。
他也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皱眉，“真嫌龌龊？”
蕴薇摇了一下头，很快又更用力地摇了一下。
阿宝的神情略略放松下来，转过身去往外走，“你洗吧，我晚点回来。”
“阿宝……”蕴薇突然叫住他。
“怎么？”
“我姓杜，名蕴薇，”蕴薇含着眼泪，一字一顿地说，之后，又立即背过了身去，“还有，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