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巳时,斜挂在天空中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今日是苏可心及笄的日子。没有华裳丽服,没有高堂宾客,只有一初初长成的少女和一年老仆妇。简陋的客栈客房中,仆妇捧着一案暗红色托盘,用料普通的托盘上摆放着一支样式简单的银簪。仆妇微微躬身,向着面前的少女敬呈。
“委屈姑娘了。”王嬷嬷托着托盘,浑浊的眼中盈着点点泪光。
梳妆台前坐着的少女,披散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苏可心略略梳理了一番及腰长发,挽了个髻,接过银簪,插在了黑如瀑的秀发上。
“如今,可不是咱们可以讲究的了。”苏可心哀叹道,“这及笄礼将就着就罢了,只是不知以后咱们该如何过活。”
听了苏可心这话,仆妇也跟着一叹。
苏可心原是知县独女。苏大人一生勤勉耿直,因不愿迎合新任长官,与他人同流合污,被下罪入狱,进而冤死狱中。一夕之间,苏府败落,母亲遣散家仆,欲带着女儿投奔亲人。这仆妇王嬷嬷还是因着无夫无儿无女,放出府去也不知如何生活,这才被苏氏母女带着上路。谁知,苏夫人半路上突然恶疾,也撒下爱女匆匆而去。如今,这一路上也只有这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了。
似乎是不愿这悲伤气氛继续漫延,苏可心故作轻松的轻扯嘴角笑道,“别想了,该赶路了,早日找到兰姨家才是正理。走罢。”苏可心口中的“兰姨”,正是她们二人投奔的对象。
苏可心来投奔的是她母亲的庶妹,赵兰。苏可心的母亲是赵家嫡长女赵雅,为赵家原配夫人所生。赵大夫人生来体弱,艰难生下女儿赵雅没几年,就去了。随后赵小夫人进门续弦,虽生下嫡子阳哥儿,但也只得阳哥儿一个儿子,之后未有所出。因此,没有生母庇护的嫡长女赵雅,倒也地位稳固。赵小夫人生性善妒,进门后没少明里暗里折腾那些姨娘和庶女们。五姨娘是个老实本分的姨娘,在原配夫人生前没少用心侍奉。所以,赵雅也尽力护着五姨娘和其女赵兰。而赵兰与赵雅感情很好。之后,赵雅嫁了个有才华的穷书生,那书生最后也不负众望取得功名,步入仕途。而赵兰则是远嫁了李小商人,那小商人也是个有本事的,打拼多年后,成为了临安城的一名大商人。
苏家落魄至此,思来想去能投奔的也就是远在临安的赵兰。因着旧时的恩情,李家主母赵兰很愿意收留长姐一家。可惜,这最终赵兰还是无缘再见长姐一面。
这一路颠簸自耒阳县前来,舟车劳顿,辛苦万分。直至正午,烈日当空,苏可心一行终是到了临安城。入城后,苏可心掀开马车窗帘一角,偷偷观察着这繁荣昌盛的大都市。苏可心虽是官家大小姐,可其父也只是乌国偏远一县的知县,其辖地可比不得这江南富庶的临安城。
马车缓缓停在南大街上的李府门前,王嬷嬷把车马费付给车夫后,拿着包裹先行下了马车。随后伸出的手,搀扶着苏可心下了马车。告别了一路上对其二人照顾有加的车马行的车夫,二人紧走几步入了李府门廊下。
正午的阳光热烈且刺得人眼前发晕。虽是如此,还是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行走在暴晒中的街道上。
王嬷嬷上前敲了敲李府紧闭的大门,门应声而开了条小缝。王嬷嬷凑上前去对着门房低语几句,随后大门又被关上。
苏可心侧着身子站在屋檐下,微微垂着头,漂亮的脸庞掩盖在阴影中,叫过往的行人看不清小姑娘漂亮的面庞。
“姑娘,门房已经去通禀了。”王嬷嬷回到可心身边,立于外侧,替她家姑娘遮挡住了少许因好奇而窥探的目光。
虽然苏府没落了,成了平头百姓,但是骨子里文人之家的清高气节还是在的。苏家的姑娘和平民女子还是不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这次,门是完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妇人行至苏可心面前,对着苏可心行了一礼,道:“奴婢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奴婢夫家姓张。”
苏可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回个揖,虽说对方是下人,但是自己这将要寄人篱下的,也算不得上是什么正经的主子。这下人也分精明的和蠢的。这张嬷嬷显然是前一种人。苏可心的犹豫,可逃不过张嬷嬷的火眼金睛,眼珠一转,就猜出了苏可心的心思,心里赞了一声“这姑娘不张扬,懂得谦逊,是个好的。”嘴上却说着“表姑娘快随奴婢来吧。老夫人一早就盼着姑娘呢,现正在正堂等着呢!”
一个“表”字,道明了地位差别。这半个亲戚的客人,也是主子,这下人还是下人。
“好。我这就去拜见兰姨。”苏可心展颜一笑,心里已有计较。遂提步款款而行,随着张嬷嬷往里而去。苏可心带来的王嬷嬷也紧随其后。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商人的地位在国内是最低的。这李府虽为商贾之家,但府邸却修得精巧,不似一般人家,主人满身铜臭味,府邸也是极尽奢华的样子。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间;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屋顶上色彩斑斓的琉璃瓦压得密如鱼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行了一阵子,来到李老夫人住的安福堂。刚入得院门,便听到丫鬟往里的通禀。一路通行无阻,王嬷嬷留在门外,张嬷嬷带着苏可心进了堂屋后就退下守在门外了。
这时,苏可心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贵气的老妇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庶妹,她的兰姨。兰姨面上皱纹不多,看得出来保养得极好。神态安详平和,气质富贵大方。
苏可心几步上前,屈膝行了个晚辈礼,恭谨问安:“兰姨安好。”
李老夫人激动得亲自走下主座,扶起苏可心,拉着她一起回主座坐下。“好孩子,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到了这,就当成是回了家。”慈祥温和的语气中带着关怀之意,略微有些皱纹的手,拽着苏可心的两只手握在手心里,时不时地轻轻拍着苏可心的手背。
苏可心心里又酸又暖,不禁落下了晶莹的泪珠。这一路的坎坷,早已让她一瞬间从受人呵护的温室娇花成长成能迎接风雨的荆棘之花。再也没有人庇护着她,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扛着。
这一刻,“家”这个字,带给她无限的感慨与酸涩。这些事,这一年,带给她的压抑、委屈,着一刻,才能发泄出来。
老夫人心疼地轻轻的抱着苏可心,柔声安慰着,像哄小孩般有节奏的拍着苏可心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