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苏绛年放下钢笔。纤细白皙的指间黑色金属光泽的笔身滑落，在桌角打下一片阴影。
终于是考完了。
大约之前一连串事情接踵而来，月事疼痛，江辞突至的安慰，为不影响考试，苏绛年索性撇开所有杂念，此刻写完最后一笔，脑海中繁杂的计算和概念沉淀下来，竟然余下些微空茫。
她抱着讲义和文具走出考场。和煦阳光下，林荫道上风吹拂起她的衣角，苏绛年深吸一口气，忽觉几分释怀。
江辞突然前来的夜晚，氤氲的灯光里他说，不要受我影响。于是苏绛年果真做到。只是无法像以前雀跃的告诉他考试结果，听江辞含笑应了，为一句表扬开心一个周末。
譬如某年若无春风，山川百里，河清海晏，只是姹紫嫣红静默。
左肩忽然被轻拍一下，苏绛年猝然醒神，不用回头就猜出是谁。
“年年，考完试还舍不得了吗？不会还在思考压轴题吧？”
轻快活泼的少女音，许央央拂开额前刘海，粉嫩双颊浮起酒窝。她蹦跳几步，跟上苏绛年步伐，在小道上并肩而行。
苏绛年眉眼一弯：“当然不是啦，压轴题之前就解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现在思考呀？”
许央央见到她促狭眼神，顿时轻哼一声，随机朝气的面容显出恹恹的样子：“我就知道……为什么我想不开，要和你这样考试天赋点都加满的人说话？”
她红唇微嘟，对苏绛年吐了吐舌头，“不过第一小问我也答啦，其他的题题型还挺熟悉的，大概，这次考试能逃过爸爸的说教。”
苏绛年笑吟吟道：“哦……说的是，央央超级棒。”许家家教甚严，她曾拜访过几次，对许父严肃沉稳的态度记忆犹新。央央母亲也温柔和婉，却不知道为何，偏偏生出许央央这个又娇又跳脱的小姑娘。
许央央却忽然垂了眼，长睫眨动下耳垂染上浅淡的粉色，支吾道：“那是，知微哥哥比较厉害啦。”
少女娇俏的尾音停顿了几秒，她才睁着水汪汪的杏眼看绛年，眼神里尽是控诉：“考前你生病，我担心打扰你，才只能问知微哥哥的嘛。”
苏绛年无辜歪头一笑：“乐见其成。”
“你！”许央央一扭头，裙角青绿色的暗纹在流苏下晃动，她本就生的灵动，做出气鼓鼓的样子来，反而显得更为鲜活。
“什么嘛，还觉得你看起来有点不开心，安慰的腹稿都打好了，现在这么有力气打趣我，明明是很高兴。”
苏绛年倏而笑出声：“那现在放心了咯？谢谢你。”
见央央冲她做鬼脸，苏绛年道：“央央，我只是想提醒你，宋知微就在前面的转角。”
这话简直有奇效，许央央下意识抬头望去，竟恰好和小径尽头的修长人影目光对上。从远处看宋知微，眼镜下冷静的眼不如往日冷淡，一丝不苟的衬衫反倒显出从容蕴藉的气质。
宋知微望见二人，抬手致意算作打招呼。苏绛年还未反应，许央央已经笑容甜甜挥手回应，别扭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
苏绛年暗笑，正欲收回目光，却突然见另一人从树影的遮蔽处走来，灼灼视线望向这里。
早夏天高，少年昂扬站在日光下，距离稍远线条却锋锐清晰。楚燃颔首致意，苏绛年忽然想起他在笔记里夹进的便条，于是也轻笑出来。
许央央却好似被什么提醒，连忙转头对苏绛年道：“对了，年年你还记得么？考前我们说好，周末的游艇聚会，你会陪我一起。”
脑海中回忆起些许印象，苏绛年点头：“当然。我该到什么地址等游艇？”
许央央绽出一个灿烂笑容，手一挥：“完全不用啊，等着楚燃来你家接人就好了。护送女伴这种事，不就是应该交给男生来做的么？”
“唔，楚燃……”看着许央央眉眼间熟悉的促狭意味，苏绛年这才想起，前座的少年挑眉说出的邀请。少女漂亮的桃花眼轻瞥小径的另一端，只是很快就被许央央抱住手臂，吸引了注意。
“那我们下午去选礼服嘛，之前姐姐安排人挑出的几套，我还没有仔细斟酌过。年年下午直接跟我回家吧，好不好呀？好不好呀？”
看央央笑嘻嘻撒娇，苏绛年伸手戳上她的酒窝：“好的嘛，就被你拐走咯。”
年华正盛的女孩子笑闹几句，再继续向前走时，小径尽头的两人已经等来司机，正坐进车里。楚燃动作微顿，回身挥别。
待到关上车门，他才收回手遮在眼前，嘴角笑意仍未消失。
“宋知微，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我特别佩服你……”
宋知微闻言侧身，眼镜后沉静的双眸折射出反光。“想黑我面瘫，也不用换这么多法子来作弄吧？”
楚燃轻笑一声：“哪儿的话。明明是佩服你八风不动定力十足。”说罢他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压不住带着笑意的弧度，“真恨不得现在就睡过去，再一睁眼就到了明天。”
他摇下车窗，柔软的额发在风中拂动。少年余光看着天空，不知在神游些什么。
却听宋知微说：“不是。”
“嗯？”
宋知微耳根处都红了，声音平平静静道：“我也等不到明天。今晚我妈会带着我去央央家。”
“……”楚燃转头怒视这假正经的家伙，“搞什么，以为有助攻就能把人撩到手了？作弊！”
与此同时，几百千米外的书桌旁，江辞把另一剂咖啡倒入杯中，神色不动拿起咖啡杯搅拌。严青看的咋舌。
“江辞，真打算今天通宵，把项目周末尽早做完啊？”
“嗯。”青年低头啜一口咖啡，袅袅升起的白雾柔化了他脸上的神情。江辞凝视着眼前的一排排代码，勉力保持思维清醒。
他记得很清楚，小姑娘今天考试考完。偶尔一个她闲暇的周末，他怎么舍得放任这些代码占据能见到她的时间。
味蕾蔓起一阵苦涩，江辞心底却猛然一悸。手指停顿了一下，他犹豫地摁亮屏幕，少女俏皮笑着的侧脸闯入视线。他注视良久，指尖缱绻描绘过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终究退出了相册。
终究是骗不过自己的 ——
苏绛年，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