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小姐除新婚外第一次踏入正堂，挽着妇人的发髻，穿戴符合她浑身气度。她身材高挑，一向在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其实要说来她容貌算不上如何精致，然而旁人在见她时总能为她一身从容娴雅所倾倒。
“这便是你的新媳妇儿！”老太太坐在高堂，还用手帕拭泪，拉着一个年轻男子指向她。
李家小姐行礼后缓缓抬头，一个身穿白色西装，将帽子拿在手上的男人神色不愉，看到她的模样惊讶了一下，又落下脸扭过头去。
“奶奶，我是留过洋的人，我和她思想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这以后怎么在一起生活！”
旁听了一盏茶时间，李姑娘才明白她这位夫君原来打算坐车到沪宁，再坐船出国，然而遇到战乱不得不退回来。至于那位蝴蝶姑娘，张少爷与她在磨难中淡了情意，有意不提。
张少爷年轻气盛，老太爷在世时还能管着他，老太太便算是极为宠爱他了。怜惜他年幼便没了父母，后来他念书，又怜惜他一个人出国生活不容易。
李姑娘只得在一旁站着，老太太虽是一直在说她的好，然而也只是出于想让孙子安定下来。她极重门第观念，她如今是有些不喜她，然而更不喜那位出身微末的蝴蝶姑娘。
嫁过来时，李姑娘的爹李秀才就一直叮嘱，这老太太曾是官家小姐，素爱脸面，少说多做便是。当初两人订亲时老太爷和张少爷的父母还健在，李秀才敬重老太爷，和张少爷的父亲又有同窗之谊……没想到时过境迁……
“下去吧，芸芸你也一起。”
老太太对孙子十分宠爱，然而她同时十分有威严，她的目光扫过来，让灰溜溜回到家中的张少爷十分羞愧：当初他打定主意要出门闯荡，然而时局与独身外出的窘迫让他怯退。老太太绝口不提他的事，然而这才更让他难堪。
面对遵从长辈的意愿娶回来的妻子，他的心情复杂，有逃避又有被人窥见耻辱的无地自容。然而他一点也不叫人瞧出他的想法，冷漠着脸面对着出乎意料美貌的妻子，忍不住将她和自己的红颜知己作比较。承认，这位妻子看起来确实是一位完完全全的大家闺秀，然而在瞥见她的穿戴后，他又为即将到来的夫妻生活相处而感到烦躁厌恶。
属于传统闺秀的刻板与无趣，他对她外貌的欣赏化为深沉的凝视。
直到走到居住的院落，两人沉默不言。
李芸芸轻轻用上齿碰了碰下唇，侧过头轻声：“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突然的问话让张少爷有些意外，然而这话的内容却不能很快唤起他沉睡的记忆，遥远的已经快要磨灭的记忆。
“我少年时就去了国外游学，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他并不怎么在意，耸耸肩膀。
“小时候你常常来找我玩……我记得，你的国学学得很好！”
张少爷明白了，新婚妻子有意和他拉进距离，然而他却并不想要和这位被称为才女的妻子讨论什么诗词歌赋。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了。
“我累了，想要先去休息。”
李芸芸闻言而讷讷哑语，张少爷越步到了她的前面，先进了院落。
清凉的微风摇晃着花枝，星星点灯的花瓣落在地上，声音清晰可闻。
李芸芸闭了闭眼又睁开，裙摆撩起的风拂散了地上的花叶。
老太太有意让两人培养感情，放下使人将新房收拾好。
下人迎接着缓缓后至的李芸芸，将老太太的授意与她说了。
“少爷正在洗涑，说是累了要歇息。”
李芸芸点头，却游离神思的踌躇于门口，直到丫头唤她一声。
进门后，丫头们忙里忙外，于是她便坐在了榻上了无意绪地翻动着诗集。
按理来她应当依着妻子的本分前去服侍自己的夫君沐浴，然而这张少爷接受过新知，她对他一贯秉承斥责腐朽害人的旧制礼仪的态度有所耳闻。眼下倒不知做何行为，心中惴惴而茫然。
不多时，张少爷出来。
李芸芸站起身。张少爷穿着新式睡衣，脸色比之前缓和许多。
“你有事就去忙，不用顾着我。”说完向床的方向去。
“就这样睡，醒来怕是会头疼。”她叫住他，令丫头去拿了毛巾，“怎么也得擦一擦。”
张少爷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一时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