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似乎是下了一夜,现在已经停了。
雪,似乎一向为世人所偏爱,大概是身处凡世,多多少少总会沾染污秽,因此对纯洁干净的东西尤为向往。
我也不能免俗,如此纯白总能使我的身心感到安静祥和。
光着脚跳下床,从窗口望去,屋顶和树枝都包裹着蓬松的软雪,地上的雪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个脚印。
身上单薄的丝质睡裙一暴露在空气中,即使有暖气,依然逐渐冷却。
三步并两步地跳上床,钻进被子里,抱住小叔的腰,在温暖的体温里蹭啊蹭,提议道:“我们今天不去骑马了,去滑雪好不好?”
他伸手搂过我,轻声说好。
滑雪场建在半山腰上,午饭后我们从家里出发,途经一段高速,又行驶了近一个小时蜿蜒向上的山路,方才到达。
我在更衣室换好滑雪服,出来看到小叔还站在原地,衣服也没有换,于是问:“你不滑吗?”
他笑了笑,说:“我不会。”
我拖长尾音“啊”了一声,有些得意,“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啊?”
他挑了下眉,“你还真以为我无所不能啊。”
我点点头,“一分钟之前确实这样觉得。”
他轻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蛋,“好了,你去滑吧。”
我努努嘴,“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多没意思啊,不如你也试试看吧,很容易的。”
“没事。”他指了下手上的平板电脑,“我还有几封邮件要看,你乖,自己去玩。”
我愣了愣,这才想起,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上班了。
“小叔,我是不是……影响你工作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正好有时间就处理一下。你怎么老是胡思乱想,嗯?”
我摸摸鼻子,“哦”了一声,“那我去滑了。”
“嗯,去吧,小心一点。”
滑雪场的人不多也不少,是那种不会觉得太空旷又不用担心会撞到人的密度。
我脚下踩着滑板滑下几个斜坡,因为好长时间没有练习的关系,中途摔倒了几次,才慢慢地找回以前滑雪时的感觉。
前方有一个斜坡十分陡峭,差不多呈60°,大多数人用的是双板,手持滑雪杖往下滑,仍有许多在中途摔倒,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踩的是单板,没有滑雪杖来维持平衡。上前稍微观察了一下,调整好姿势,就这样直接滑了下去。
身体在滑下的途中有些重心不稳,只能勉力维持着,我忍不住惊呼起来,在快冲下去的时候突然歪了一下,整个人侧摔到了雪地里。
倒也并不算很疼,我趴在那里几秒后慢慢坐了起来,呼吸着冰冰凉凉清爽的空气,心情竟感到非常愉悦和放松。
饶有兴趣地用手摸了摸地面上铺着的人工雪,触感要比真雪略微硬一些,色泽却更加洁白。
我又滑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原路返回,远远看见小叔坐在长椅上看着平板电脑,身旁有几个女生在跟他搭讪,表情羞怯,眼中的爱慕掩盖不住。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将滑板竖在手中,快步走了过去。
小叔抬头看见了我,转过头跟离他最近的女生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女生一脸失望的表情,然后跟其他同伴恋恋不舍地走了。
我抿抿唇,坐到小叔身边,问:“刚才那几个女生跟你说什么了?”
他将电脑关机,“没注意听。”
“啊?”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愣又问道:“那你刚才跟她们说的什么?”
他转头看我,“我跟她们说,我女朋友过来了。”
我不禁吃吃笑了起来,“你这样会伤人家女孩子的心的。”
“无所谓。”他抬手轻抚着我的发,“怎么不滑了,累了?”
“有一点。”我靠在他肩膀上,又说,“本来想歇一会儿再滑的,现在看来我还是坐这里好了,省得又有女生来搭讪。”
他低笑一声,“这都能吃醋?”
我抬抬下巴,“谁让你长这么好看的?”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是我的错了。”
我轻哼一声,“可不是。”
他略无奈地笑了笑,没再开口。
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洁白雪地,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凋零垂败的树木稀稀寥寥在其中伫立。
我缓慢地眨了下眼,“小叔,你知道吗,小的时候一到冬天,爸爸就会带我来滑雪,他滑雪很好的,溜冰也很厉害,还会给我堆雪人……”
我似自言自语般轻轻说着,他就一直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很奇怪,回忆起以前的事,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难过了,有的只是淡淡的怀念。
我好奇地问:“小叔,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呀?”
他想了想,然后说:“没有。”
“没有?”我回想着男孩子爱玩的东西,“陀螺,悠悠球,遥控汽车都没玩过?”
“没有。”
“那变形金刚,手枪呢?”
“没有。”
“游乐场总去过吧?”
他摇头,“没有。”
我惊讶极了,下意识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心疼,我虽然知道他很小就出国读书了,但却现在才发现,他的童年,似乎并不快乐。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我摊开掌心去接,小小的白色晶体,在我手心很快融化。
冬天天黑得早,现在才下午五点,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都虚化为模糊的剪影。
我把下巴搁在他肩上看着他,“小叔,我们去吃饭吧,吃了饭就回家。”
他点头,“好。”
这里的饭菜实在不怎么好吃,我皱着眉头往嘴里扒拉着,边嚼边后悔不如在家里下泡面。
勉强填饱肚子之后就放下了筷子,刚出餐厅大门,冷风就直直灌进脖子里,冻得我紧了紧衣领。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雪仍在飘着,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有些艰难地把车开下了山,雪势已经很大了,我心里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上了高速路没多久,便堵车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仍没有能走的样子,车内暖风开得很足,我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儿。
朦胧中脸颊被温热的手掌覆住,然后轻轻地移到了宽阔的肩膀上。
小叔低声问我:“困了吗?”
我神志不清地应了一声。
他长臂揽过我的肩,轻轻说了句:“睡吧。”
听完这两个字后,便彻底陷入了沉睡。
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很久,眼皮慢慢睁开时,大脑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车子依旧在原地未动,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前方长长车海一眼望不到头。
小叔低眸看我,“这么快就醒了?要再睡一会儿吗?”
我揉了揉眼睛,抬手看了下手表,原来才过去了四十分钟。
“不用了。”担心会把他的肩膀压麻,我赶紧坐直身子,“我现在可精神了,一点都不累。”
他似乎笑了声,“嗯,不累就好。”
我有些怔地盯着他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敲打着的修长手指,然后又不禁往上看去。
他最近似乎清瘦很多,车内昏暗的灯光隐约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五官和下颌的棱角很明显。
心里闷闷地疼起来,我不由得动了动唇,“小叔……你累吗?”
每天要照顾情绪化的我,要承受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要应变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还要面对未来可预见的重重坎坷和荆棘……这样的你,会累吗?
他沉吟半晌,然后说:“看情况。”
我屏息,“什么……情况?”
他侧头看我了我一会儿,缓缓微笑,“如果载的人是你,便不会累。”
我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眼眶倏地就红了,声音有些哑,“小叔……”
他曲起食指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低低说了句,“傻瓜。”
我抿了抿唇,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前方的车流突然开始蠕动了起来。
他缓慢地启动车子,“可以走了。”
我望向前方,雪比之前小了许多,车灯的光将它渲染成了暖黄色,悠悠扬扬地缓慢飘落。
“嗯。”我轻声呢喃,“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