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抬头看去,原是寺里的弟子唤作知章的:“不知师傅刚刚说的什么?”
“额,贫僧昨日在竹林外洒扫,忽见师兄匆忙自林中回寺,是以有此一问。”
“哦,不知是哪位师傅?”
“便是罚令师兄乾元。”知章一指微闭双目的乾元。
朱文看向乾元,心下不得不赞一声妙,只见那和尚微闭双眸,白面似玉,不喜不怒,端得是堂堂正正,不自觉间肃穆凛然:“不知大师昨日是否在竹林中?”
乾元听得朱文发问,停下拨动念珠,睁开双眸,寒星点点的眸子空无人烟:“善。”
“不知大师在林中作何?”
“顿悟。”
“不知大师可曾见过死者?”
“见过。”
乾元一句见过瞬间打破沉静。
“死者在做什么?”
“以己之身悟我佛道。”
“师兄好生不知羞耻!”
一弟子呼道。
见厅内众人看向自己,弟子知恩做痛心疾首状,哀哀道:“我与知得在后山砍柴归来见了师兄与那女施主纠缠,这般有辱佛门之事本不当说,只是师兄为何加害于女施主!”
宝儿诧异地看着知恩,心下却是了然,再看乾元,那和尚仍是那副升天的模样。
别人不似宝儿心里门儿清,只道乾元与那妇人有了首尾被人看见了便害了妇人的性命,心下鄙夷脸上不免表露出来。
朱文闻得此言却是不信,便问道:“师傅那时在竹林里?”
“禀大人,正是,贫僧与师弟知得本是在山上砍柴,回来却看见师兄与女施主行那不轨之事,虽心知不妥但为不辱寺规本欲禀了住持依规处置淫僧,怎知还未及捉拿便教淫僧害了人命,贫僧实在是有罪啊!”知恩说完涕泗横流,更有知得在一旁宽慰。
“不知大头那时在哪儿观摩,也叫本姑娘知道知道,看是不是遇见了。”
又一女声插道。
朱文寻声望去却是宝儿不甘寂寞在那儿煽风点火。
“贫僧是在回寺的路上。”
“哦,那条路,本姑娘正好也在,怎没见过大头!”对于那些新弟子宝儿向来是直呼大头的,端得是娇蛮无礼。
“这,或许小姐走得早些。”知恩喏喏不敢看向宝儿。
“我看了那尸身,面上红紫,且又眼凸舌伸鼻孔张开,看着倒像是窒息而死,且颈子上还有指印,怕是被掐死的。”
“是是是,那时师兄却是掐着施主的脖颈。”知恩忙不迭地点头。
“身上又是一道道红痕,似是被捆绑住,且痕迹深浅不一,又粗细不同,我猜是衣裳捆绑所致,”宝儿略一停顿,在厅内踱步,至知恩面前有道,“死者用的是华香阁的兰香。”
朱文听得此话略感好奇便问道:“不知姑娘如何得知?”
宝儿转身轻轻一笑,又回身挑眉:“便如同大头身上这味道似的。”
知恩听了宝儿的话心下一慌,两股战战,额上已是冷汗汩汩。
厅内众人见了他这样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交手接耳,窃窃私语。
“怕是大头与死者有了因果又不甘死者与他人交好而在欢好时趁机掐死死者吧。”宝儿又一记重言。
知恩虽偶尔小偷小摸,却没害过人命,宝儿不过几句便搅得心内惶惶,害怕得跪下认罪:“小人不曾杀人,小人不曾杀人,是知贤干的,是他杀的人。”
知恩这一跪便是认了罪,朱文当下遣了衙役压住知恩,又绑了知贤,便是知得也一并押送回衙内。
不出几日,朱文便查出知贤因妒忌死者四处招蜂引蝶便引了两个师弟凌辱勒死死者,又顺藤摸瓜查出寺内弟子奸邪淫乱之事,便一锅端了,整个清光寺被查封,入狱和尚弟子数十,完整出来的只几个弟子,先住持留下的和尚,便是现任住持也因贪污善款而被收押。
那些弟子靠着寺里的接济家里日子好过了,如今不过是还了俗,回了家。几个和尚虽出来了,可到底被那些个坏了名声,别个寺庙是无论如何不收,便是怕他们带坏了本寺和尚。在县城里也是人人喊打,如今正躲在郊外乱坟岗,三餐不济很是可怜。他们不过是自小在寺里长大的,家里还有谁在却是不知的,弃儿哪有什么家,便把寺当家了,如今却是连寺都没了,一个个哭丧着脸,只怕是要解了腰带子吊死了事儿。
宝儿到了乱坟岗便是这般景象,十多个光秃秃圆顶顶的脑袋一溜排儿挂在那儿,宝儿忍不住笑出声,还是曹丕机灵,叫手下几个挨个儿来了一刀,断了腰带又救了回来。只是几个和尚在上头挣扎又没个裤带系着,等一落地不免掉了一地的小裤,若非还有宽大的僧袍遮着怕是要清誉不保了。
曹丕看着一帮子榆木脑袋也是笑极,等和们红着脸儿穿好小裤这才止住笑,又是一个正色威严的翩翩佳公子。
如今这些和尚最长的便是乾元,论武艺也是乾元最高,且又最得和尚们的敬重,曹丕也是知道的,自是与他搭话探讨和尚们的日后。
宝儿看了乾元一眼便跑去乾坤身边,虽乾坤并没凑热闹上吊,可到底是牢里出来了,心里也担心他会想不开殉了寺去。
乾坤推开宝儿伸来的手,作揖道:“贫僧欲云游四海,万望施主保重。”
说完不待宝儿作声便迈步远去。
山高水远清风悠悠,但见君之顶不见君之颜,江湖庙堂泪眼汪汪,不见君之颜唯念君安。
那之后,宝儿再未见过乾坤,只偶尔听得江湖上有一妙手和尚,游走于三国之乱世,救贫苦于伤痛之深渊,江湖人称——桃花和尚,概因其面若桃花炫三分,春花烂漫踏歌来,袍沾花红留花影,花褪人去寻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