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维以不永怀--离家

正文 维以不永怀--离家

“小时我就曾潜过这伏流,溶洞,也上过天池,瀑布,黑水大小百千条支流的暗礁险滩摸得比船夫还清楚,河虾鱼蟹无有不识我的。朱鹭城多是做渔夫和船商的行当,若是有谁惹了我不悦,我能让他几天都网不到一条鱼,船行不出素珠峡就触礁。”

侵晨时分,两人坐在江边的礁石上,原本湿淋淋的衣服让他捏个诀给吹干了,懒懒散散披在她身上。陆云宴枕着他变回人的双腿,调笑道,“真想不出你当欺男霸女的纨绔是什么样子的?”虽说她在都城时也没少收拾过顽劣骄横的世家子弟,不过要是面对的是秦夕这张清雅如玉的脸,估计是舍不得打成鼻青脸肿的样子。

“后来因为太过兴风作浪,被从阆华山上下来的师父当作个妖孽给收了,犹记得当时众人拍手称道总算除了‘黑水一害’……”

秦夕想起这段往事还是觉得面上无光,虽然谁年轻气盛时没做过几件贻笑大方的蠢事,但那次他实在是在全城百姓面前把脸丢尽了。

其实被抓前,是有所预兆的,一条初开灵窍的黑斑鱼跟他通风报信,说它兄弟听闻得山上仙人要出关了,叫他多加小心等等。他不以为然,“道士么?有什么可惧的,只有你们才会一惊一乍。”,说完甩甩自己两条修长有力的尾巴,扭腰摆臀,悠悠然回旋身游走了。

倏然听得身后扑腾水花四溅声,一只皓如素练的白鹭拂水翻潮,细长黑喙叼起黑斑鱼随即振羽高飞而去,停在一颗悬崖边横生的苍虬老树上,斜着黑豆一样的圆眼挑衅地回望他。

他气不过,这个长毛的畜生敢在他眼皮底下抢了自己小弟,奈何水里再横行霸道,也上不得天,只能泄愤一般旋尾掀浪,硬是把缥碧见底的壅江搅成一锅浑浊的黄汤。

积了一肚子的闷气,他归家时还用锋利的指甲勾破了沿途的渔网,没想到有一张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渔网怎的都撕不坏,反把自己全身都给缠了进去。他怒极,动作愈发急躁,水面上的扁舟却轻飘飘传来一声清风般的话语,“哦,是鱼兄啊,不请自来还真是缘分,要不要共饮一杯?”

“你才是鱼。”他呲嘴露出獠牙,竖起薄薄的尖耳,虽然被渔网缚住,但依然凭着多年经验熟门熟路地将小船掀翻。

然后他才发现,这穿着石青道袍的道士不惊不慌,踏水而立,手执云展,飞来一只白鹭,停憩其肩。

再想遁逃,为时已晚,他下场比那只被白鹭衔走的蠢鱼还要狼狈,道士用一根长长的草茎当做绳子反绑他双手,用提鱼的姿势,就这么晃晃悠悠地一手提着秦夕缓步踱回狄露城。

他扭着手腕欲挣脱束缚,那根细瘦的草茎却无比坚韧。也是后来他才知道,这草名为缚龙茅,生在大荒西悬海元岛,是翾族豢龙官捉龙之用。

当时他年纪尚幼,在鲛与人之间的化形还不是得心应手,现下又急又羞,两条鱼尾在半空前后甩动水滴四溅。

道士抹一把脸,打个呵欠,没甚精神地威胁他,“再乱动就把你挂在城门上晒成咸鱼干。”白鹭也嗤笑一声,他愣是从这只没安好心的白毛飞禽脸上看出落井下石的意味。

一路上有不少人同道士问好,都是毕恭毕敬称一句,“璎先生”,璎磲总是似醒非醒睡意朦胧的样子点头,眼睛仿佛都没睁开过。众人看见秦夕折在他手上,纷纷围过来观看,指指点点,但总算还是有几分顾忌,因此都掩了口在衣袖下窃笑。

“爷爷,那个是谁呀?”一个扎总角的小姑娘瞅着他问。

“是城主的小儿子秦十三。”

“他怎么被绑起来了?”小姑娘仍不依不饶,小脑袋还凑上前来看个仔细。

“呵呵……”老渔夫意味深长地摸摸胡子,“天道好轮回啊……”

被强行游街示众已经算是丢尽颜面了,还被人指指点点,他朝小姑娘做了个凶神恶煞的鬼脸,她没被吓退,反而是看得呆了。

“啧,小小年纪就生得一幅祸害人的皮相。”见城主闻讯赶来,璎磲敷衍地唤声“师兄”,然后也不管秦夕是否情愿,道,“你家十三根骨不错,我带他上山修身养性几年。”

城主丝毫没有理会他哀怨的眼神,顺水推舟,“也好,让他学点本事,再不济也要能冠山腾海,屠龙斗蛟,不然成天在个浅水塘里扑腾,还夜郎自大。”

“要是不听话,可以动手吧?”璎磲又捂着嘴打个困倦的哈欠。

“师弟不必有后顾之忧,以前师父常用的那根铁鞭我记得是收在柴房……”

“城主,城主……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他泪眼涟涟,企图做最后一点抗争。

“不是,那年壅河发大水,水退时我在小沟渠里把你捡回来的。哦,我把秦一秦二也送过去给你做伴吧。”

城主给孩子们取的小名十分之简单粗暴,同他作诗的才名极不相符,秦纾秦绾这对双生子就简称秦一秦二。轮到秦夕时,城主发觉跟多子多孙的鲛族比起来似乎还是少了一点,干脆省时省力地在“三”前面加了个“十”,听起来就仿佛人丁特别兴旺。

这直接后果就导致秦夕懵懵懂懂刚学数数时,总以为莲缸中养着的九尾锦鲤和一只乌龟是自己上头的兄姊。

收拾行囊离家时,秦纾秦绾拉着对方的手,倒看不出有多不舍,秦夕赌气也不言语,垂头盯着脚尖。只留城主夫人一人哭得凄惨,哽咽抽噎,城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下气地哄劝,“没事没事,阆华山离这里不远,而且师弟会好好照料他们,从此也不用太担惊受怕……好,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快完成废奴之事然后接他们回来……”

然后城主一扭头,即刻从柔情脉脉转为一脸阴沉沉的不耐烦,写满了“小兔崽子们赶紧滚滚滚竟然惹得我夫人这么伤心真是不可饶恕”。

直到秦夕长大后把变脸比翻书还快这个本事学得出神入化,才相信自己和城主真的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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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的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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