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色朦胧,乳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淡如烟,轻如纱。古老的广陵城笼罩于一片沉沉雾霭之中,平添了几分神秘。
广陵城外的清凉峰上,身披苍紫色大氅的宇文清岚负手而立,孤独的远眺南方。朦胧的月光洒在他颀长英挺的身躯上,月色下他冷峻刚毅的五官线条柔和了许多,琥珀色的眸子璀璨耀眼,深不见底,掺杂柔情、思念和隐隐的怨恨。若是让人看见肯定会难以置信,这么多情的表情竟会出现在以冷血无情着称的北燕皇帝的脸上。
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把玩着一根洁白无瑕的白玉凤钗,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月前,当他凯旋归朝,重返洛阳之时,却发现那狡猾倔强的小女人竟已逃之夭夭,人去楼空。他当场气得七窍生烟,大发雷霆,将她宫里伺候的宫人统统重罚一顿,撵出宫去,连段皇后也被痛斥管理后宫不力,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之后他动用各方力量四处探访,终于查到她逃回了魏国,而且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元劭身边,与他出双入对,形迹亲密。
身为自己的妃嫔,居然敢趁他不在时潜逃出宫,不仅如此,还跟旧情人牵扯不清,公然给他戴绿帽,简直是奇耻大辱!宇文清岚眸中厉色翻涌,大手倏地握紧,那根毓灵曾经佩戴过的凤钗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断为两截。他毫不留恋的抛开那断裂的凤钗,恨声道:“灵儿啊灵儿,你以为回到了魏国,就可以逃出我的掌心么?等着看吧,很快你就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宇文清岚微眯着眼,轻轻地笑起来,那神情就好像经验老道的猎人,布好了天罗地网等待猎物入网。
跟宇文清岚的胸有成竹形成鲜明对比,魏帝元劭如今是焦头烂额,内外交困。一方面,北燕十万虎狼之师虎视眈眈,将广陵城围得水泄不通,元隽和殷洛秋的援军抵达后,依然无法退敌,反而又被宇文清岚伺机偷袭了几次,折损了不少兵马。另一方面,因着前线军情严峻,朝堂之上求和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求和派的臣子纷纷上折子,直斥兰陵郡主引来兵灾,将她比作妲己妹喜之流的红颜祸水,恳求元劭将独孤毓灵送回北燕,换取和平。
虽然舆论压力巨大,但元劭还是力排众议,坚称兰陵郡主昔日危难之际舍身救主,于国家有大功,如今自然要好好保护她,堂堂的大魏郡主,岂能送入虎口任由仇人践踏蹂躏?还好有冯老将军等主战派大臣力挺元劭,认为北燕不过以兰陵郡主为借口举兵进犯,就算送回了郡主,燕国也不会退兵。宇文清岚野心勃勃,一心想吞并魏国,燕魏两国积怨已久,仇深似海,这场大战难以避免。若是送回郡主,反而让敌人认为魏国软弱可欺,只怕会变本加厉的侵略魏国。
朝堂之上整日争吵不休,而藏于后宫的毓灵也不放人安心,元劭命人送过去的去子汤药一次次被她拒之门外。元劭跟毓灵谈过多次,不管是苦口婆心的劝她,还是疾言厉色的骂她,都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她这样油盐不进的倔强样子让元劭又气又怒,头痛不已,可是又舍不得真的责骂她,或者是强迫她。
元劭心情不佳,每天都阴沉着脸,连带伺候他的人日子都不好过,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却还是动辄得咎,被责罚甚至驱逐出宫的宫人越来越多,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气氛异常紧张。
未央宫椒房殿中,毓灵不施脂粉,如云的青丝在脑后随意的挽了个髻,慵懒披着天青色织锦披衫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自打怀孕以来,她的精神头就越发不济,镇日昏昏欲睡,懒于动弹,让太医诊脉却看不出什么大碍,只说身体虚弱,需要进补调理,不宜劳神动气。
殿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夹杂着木樨花的淡香。
又来了!毓灵心中轻叹一声,无奈的睁开眼。
元劭今日着一件白锦缎云龙暗纹镶金边龙袍,头发用赤金冠簪起,显得清雅而尊贵,只是眼下的乌青,紧皱的眉心,以及脸上难以掩饰的倦色,无不昭示出他近来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毓灵看着他憔悴的脸色,不免有些心疼。她虽身在后宫,但并非不知晓前朝的事情,北燕大军来势汹汹,宇文清岚更遣使者直接要她回去,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元劭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在前朝却力排众议,坚持不送回她,坚持出兵跟北燕铁骑对抗,他肩上的压力,他的日夜操劳,她不可能视而不见,心中也不会不感动。
“三哥,你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了。”毓灵坐起身,拉着元劭的手柔声劝慰。
元劭瞟了一眼她已经略微凸起的小腹,淡淡道:“你若是当真心疼我,就不该那么任性,非要留下这孽种。”
毓灵一听俏脸就沉下去,松开了元劭的手,重新躺下去,翻过身将背脊留给他。她虽然心疼元劭,但对于孩子的事情,她还是不愿丝毫让步。
元劭脸色发沉,用力扳过她的香肩,沉声道:“毓儿,你坐好,我有话跟你说。”
毓灵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元劭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觉的避开她的眼神,低咳一声道:“你应该也听说了,朝堂之上如今的言论对你很不利。你每日闷在宫里,对于调养身体也不利,我想着,不如你去城郊的栖霞寺暂避一段时间,等过一阵子战事终了,我再接你回宫。”
毓灵脑中轰得一声,一颗心像浸入了冰水里,刺骨冰寒。送她去栖霞寺,那意思是要她出家?是了,如今舆论都直指她为祸水,责她为国家引来祸患,元劭若留她在后宫,必定召来非议。一个失贞的皇室女子,最好的下场就是出家,青灯古佛终了一生,这样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挽救皇室的颜面。至于将来能不能接她回来,鬼才知道呢!
毓灵难以置信的望向元劭,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心痛,只剩一片麻木和冰凉。说什么要护着她一辈子,说什么一心一意,永不相负,都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毓灵心如死灰,却倔强的高高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讥诮的勾了勾唇,道:“多谢陛下,为我安排了这么个妥善的去处。”
元劭本来有些不忍,若是毓灵哭着求他,或许他立刻就会心软,但她却还是那么一副冷淡孤傲、油盐不进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离开自己,甚至也许她巴不得早日离开自己,元劭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难当。
“你好好休息,后日就会有人送你出宫。”元劭冷冷的说道,猛地站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陛下——”毓灵突然出声喊道。
元劭脚步一缓,脸上升起一丝希冀的神色,却只听毓灵幽幽的道:“毓灵想求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请陛下派舞阳侯送我去栖霞寺。”
舞阳侯是元劭给捐出巨资充作军费的姬凤卿的封号。元劭眼中闪过伤痛,笼在长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半晌,方才咬牙道:“朕准了!”
毓灵目送元劭纯白色的袍角消逝在殿外,美眸中强忍许久的泪水涟涟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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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月色朦胧,乳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淡如烟,轻如纱。古老的广陵城笼罩於一片沈沈雾霭之中,平添了几分神秘。
广陵城外的清凉峰上,身披苍紫色大氅的宇文清岚负手而立,孤独的远眺南方。朦胧的月光洒在他颀长英挺的身躯上,月色下他冷峻刚毅的五官线条柔和了许多,琥珀色的眸子璀璨耀眼,深不见底,掺杂柔情、思念和隐隐的怨恨。若是让人看见肯定会难以置信,这麽多情的表情竟会出现在以冷血无情着称的北燕皇帝的脸上。
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把玩着一根洁白无瑕的白玉凤钗,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两个月前,当他凯旋归朝,重返洛阳之时,却发现那狡猾倔强的小女人竟已逃之夭夭,人去楼空。他当场气得七窍生烟,大发雷霆,将她宫里伺候的宫人统统重罚一顿,撵出宫去,连段皇后也被痛斥管理後宫不力,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之後他动用各方力量四处探访,终於查到她逃回了魏国,而且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元劭身边,与他出双入对,形迹亲密。
身为自己的妃嫔,居然敢趁他不在时潜逃出宫,不仅如此,还跟旧情人牵扯不清,公然给他戴绿帽,简直是奇耻大辱!宇文清岚眸中厉色翻涌,大手倏地握紧,那根毓灵曾经佩戴过的凤钗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断为两截。他毫不留恋的抛开那断裂的凤钗,恨声道:“灵儿啊灵儿,你以为回到了魏国,就可以逃出我的掌心麽?等着看吧,很快你就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宇文清岚微眯着眼,轻轻地笑起来,那神情就好像经验老道的猎人,布好了天罗地网等待猎物入网。
跟宇文清岚的胸有成竹形成鲜明对比,魏帝元劭如今是焦头烂额,内外交困。一方面,北燕十万虎狼之师虎视眈眈,将广陵城围得水泄不通,元隽和殷洛秋的援军抵达後,依然无法退敌,反而又被宇文清岚伺机偷袭了几次,折损了不少兵马。另一方面,因着前线军情严峻,朝堂之上求和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求和派的臣子纷纷上折子,直斥兰陵郡主引来兵灾,将她比作妲己妹喜之流的红颜祸水,恳求元劭将独孤毓灵送回北燕,换取和平。
虽然舆论压力巨大,但元劭还是力排众议,坚称兰陵郡主昔日危难之际舍身救主,於国家有大功,如今自然要好好保护她,堂堂的大魏郡主,岂能送入虎口任由仇人践踏蹂躏?还好有冯老将军等主战派大臣力挺元劭,认为北燕不过以兰陵郡主为藉口举兵进犯,就算送回了郡主,燕国也不会退兵。宇文清岚野心勃勃,一心想吞并魏国,燕魏两国积怨已久,仇深似海,这场大战难以避免。若是送回郡主,反而让敌人认为魏国软弱可欺,只怕会变本加厉的侵略魏国。
朝堂之上整日争吵不休,而藏於後宫的毓灵也不放人安心,元劭命人送过去的去子汤药一次次被她拒之门外。元劭跟毓灵谈过多次,不管是苦口婆心的劝她,还是疾言厉色的骂她,都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她这样油盐不进的倔强样子让元劭又气又怒,头痛不已,可是又舍不得真的责骂她,或者是强迫她。
元劭心情不佳,每天都阴沈着脸,连带伺候他的人日子都不好过,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却还是动辄得咎,被责罚甚至驱逐出宫的宫人越来越多,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气氛异常紧张。
未央宫椒房殿中,毓灵不施脂粉,如云的青丝在脑後随意的挽了个髻,慵懒披着天青色织锦披衫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自打怀孕以来,她的精神头就越发不济,镇日昏昏欲睡,懒於动弹,让太医诊脉却看不出甚麽大碍,只说身体虚弱,需要进补调理,不宜劳神动气。
殿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夹杂着木樨花的淡香。
又来了!毓灵心中轻叹一声,无奈的睁开眼。
元劭今日着一件白锦缎云龙暗纹镶金边龙袍,头发用赤金冠簪起,显得清雅而尊贵,只是眼下的乌青,紧皱的眉心,以及脸上难以掩饰的倦色,无不昭示出他近来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毓灵看着他憔悴的脸色,不免有些心疼。她虽身在後宫,但并非不知晓前朝的事情,北燕大军来势汹汹,宇文清岚更遣使者直接要她回去,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元劭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在前朝却力排众议,坚持不送回她,坚持出兵跟北燕铁骑对抗,他肩上的压力,他的日夜操劳,她不可能视而不见,心中也不会不感动。
“三哥,你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了。”毓灵坐起身,拉着元劭的手柔声劝慰。
元劭瞟了一眼她已经略微凸起的小腹,淡淡道:“你若是当真心疼我,就不该那麽任性,非要留下这孽种。”
毓灵一听俏脸就沈下去,松开了元劭的手,重新躺下去,翻过身将背脊留给他。她虽然心疼元劭,但对於孩子的事情,她还是不愿丝毫让步。
元劭脸色发沈,用力扳过她的香肩,沈声道:“毓儿,你坐好,我有话跟你说。”
毓灵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元劭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觉的避开她的眼神,低咳一声道:“你应该也听说了,朝堂之上如今的言论对你很不利。你每日闷在宫里,对於调养身体也不利,我想着,不如你去城郊的栖霞寺暂避一段时间,等过一阵子战事终了,我再接你回宫。”
毓灵脑中轰得一声,一颗心像浸入了冰水里,刺骨冰寒。送她去栖霞寺,那意思是要她出家?是了,如今舆论都直指她为祸水,责她为国家引来祸患,元劭若留她在後宫,必定召来非议。一个失贞的皇室女子,最好的下场就是出家,青灯古佛终了一生,这样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挽救皇室的颜面。至於将来能不能接她回来,鬼才知道呢!
毓灵难以置信的望向元劭,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心痛,只剩一片麻木和冰凉。说甚麽要护着她一辈子,说甚麽一心一意,永不相负,都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毓灵心如死灰,却倔强的高高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讥诮的勾了勾唇,道:“多谢陛下,为我安排了这麽个妥善的去处。”
元劭本来有些不忍,若是毓灵哭着求他,或许他立刻就会心软,但她却还是那麽一副冷淡孤傲、油盐不进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离开自己,甚至也许她巴不得早日离开自己,元劭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难当。
“你好好休息,後日就会有人送你出宫。”元劭冷冷的说道,猛地站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陛下——”毓灵突然出声喊道。
元劭脚步一缓,脸上升起一丝希冀的神色,却只听毓灵幽幽的道:“毓灵想求一个恩典。”
“甚麽恩典?”
“请陛下派舞阳侯送我去栖霞寺。”
舞阳侯是元劭给捐出巨资充作军费的姬凤卿的封号。元劭眼中闪过伤痛,笼在长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半晌,方才咬牙道:“朕准了!”
毓灵目送元劭纯白色的袍角消逝在殿外,美眸中强忍许久的泪水涟涟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