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餐一顿再到北投,已是晚上八点多。
当车子驶进当地着名的温泉街时,一股混杂温泉硫磺的狐骚味便若有似无地在鼻尖蔓延,撩得人有几分飘然,让他们不得不运息抵抗,足见其道行不浅。
「哈啾!」董司常狠狠打了个喷嚏,这狐骚味对凡人来说是迷情香,对他来说却好比鼻敏感患者吸到花粉,燻得鼻腔又刺又痒。
克里斯连忙调整空调,「这骚的程度不止吸了三个人吧?」
「此等妖气应当至少有三百年道行,又造杀业才如此腥重,但还不足为惧。」黑晊世施法驱散车里的味道,想到尤尔的敏感体质,正要关问,就见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麽?」他以口型无声问道。
尤尔摇摇头,就转身贴在车窗上睁大双眼,像在瞧什麽热闹。
见状,黑晊世眉头一皱,知道这是起了感应,又担心他的身子吃不消,正觉得两难,一个疑惑也浮上了心头。
尤尔近来精神渐差,感应力却越来越灵敏,渡化能力也在大幅增长,真不知是好是坏,但见对方神情专注,未有任何失控迹象,他便不好随意扰乱,以免又出差池遭反噬。
直到克里斯停好车後,尤尔才发出一声轻叹。
「如何?」黑晊世替他扣好外套,才打开车门。
一下了车,狐精的气息再次迎面袭来。尤尔深吸了口气,感受初冬夜风里的硫磺水汽,目光落在没入夜幕的街头,低声说:「那狐狸是被人类伤害的……」
曾经单纯的狐精越过千山万水,来到远离尘嚣的小村庄,爱上一个人类男子,尽心为男子持家,然时局动荡,人祸连起,村民认定是妖怪带来灾害,男子信以为真,竟夥同村民寻了道士除妖,最後狐精落得身心俱伤,沉睡百年後,心性大变,就此走上邪路。
「为了向人类报复吗?」黑晊世摇头。
自古以来,多少因误会隔阂而相互攻讦的物种冲突,狐精的遭遇不过是冰山一角,究竟孰对孰错,始终没有完美的答案,只能秉持一个道理——天道运行,必有因果法则,不同因结不同果,不同果成不同因,因果循环不息。即便这一刻是善,一念之差,便能转瞬成了恶。
换言之,这情劫正是狐精漫长修行所应历的劫数之一,成则升,不成则从头来过,考验的最终是其悟道的修为与心性。
「……但无论如何,都不足以成为她行恶造业的藉口。」
谈话间,他们已走进旅馆,等克里斯完成住房事宜。黑晊世见自动门不时随人进出开阖,让冷风趁隙而入,便主动挡住风口,让尤尔往里头挪几步。
董司常跟着附和,「没错,如果每个妖魔鬼怪被欺负了就想杀光人类报复的话,这天下会有多乱?何况冤有头债有主,想讨公道,也不是她这麽个讨法。」
尤尔低着头将下巴埋在外套领子里,支唔应了声,问:「地府会怎麽处理她?」
「以目前的三条人命来看……」董司常说着,边踮起脚朝克里斯瞧去,竟目光犀利地发现对方拿着两组房卡走来,不禁又喜又羞,便随口说:「够她上刀山下油锅吧。」
尤尔怔愣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眼未有意见的黑晊世,便又低下头,微长的浏海在眼眉处留下一片阴影,让神情看来相当暗晦不明。
不知为何,他有股冲动想问:「人类受欺侮时,斩妖除魔是天经地义,妖怪受人类欺侮时却应该看开?坏妖该死,坏人却拖到来世再受报应?为何地府要这麽偏袒人类?」
但当这个念头出现时,他又吓了一大跳。曾几何时,他竟也有了跟何幸语一样的念头?明明理智上觉得晊世和董事长说的是对的,但情感上,却好像有另一个声音在诱使他必须与大家的信念背道而驰,这是怎麽回事?
「来,这是你们两个的。」刚回来的克里斯没跟上对话,将房卡交给黑晊世後,就看了下时间,「今天大家都累了,狐精的事就明天再说,早上七点集合?」
黑晊世点头道:「我让贵人先去巡一遍狐精的下落。」
「好,小育也早点睡,别又赖床了。」克里斯搓了搓尤尔的头,就拉着董司常离开。
黑晊世看了下房号,发觉尤尔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心想也许是看了感应,难免对狐精悲惨的遭遇起了同情而不舍,便搂着他劝道:「地府订下这些条规,定有他的道理,虽然这惩罚听起来重了些,但若狐精能及早悔悟,仍有一线生机。」
「我明白。」尤尔抬头笑了笑。这时间等电梯的人不多,他偏头靠在黑晊世的身上,感受自己留恋的温暖,心里却忍不住涌起一个问题,一个他绝没有勇气去问的问题。
若有天他犯了错,他们是否也会这麽理智地用条规处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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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董司常趴在温泉池边看着窗外的夜景,舒爽得忍不住眯起双眼,虽然不比度假村小木屋的露天温泉池有意境,但这种小而典雅的都市温泉却也别有趣味。
说起来,地府并非没有更好的温泉,但气氛差太多。即便是最好的景观房,放眼望去,也尽是灰蒙的天空,远方还有炼狱恶鬼的嘶吼,等投胎的亡魂们情绪一来就集体鸣哭,那哀凄之情一个传一个,弄得鬼差们也跟着唉声叹气,要在那种环境下放松心情,该缺多少根筋才行?
至於天界的温泉,集天下之灵气汇聚,自是水质极优,环境绝美,以他的身份要去也不是不行,但同时就得应付仙家百官的社交仪节,反而坏了那份兴致。所以他总爱跑来人界度假,物质条件虽普通平凡,却胜在心灵品质。
他眯着眼翻了个身,正沉浸在晕飘飘的幸福时光时,克里斯就推开门,全身上下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大喇喇地走进来。
董司常惊得缩进水里,目光飘移道:「你怎麽进来了?」
「怎麽不能进来?」克里斯奇怪地看了眼董司常,也没取下浴巾,就用莲蓬头稍微冲了下身子,直接跨进温泉池里,丝毫不觉得有异。
以前他在军队时,环境恶劣,大家集体光屁股露鸟地洗战斗澡是常态,後来加入侦察队,初期阶级不高,福利没有现在优渥,时而跟人挤公共澡堂,早就习惯了,而且这麽多年来,他们四个大男人也不是没一起坦胸露背过,根本没什麽好在意的。
所以绝不是克里斯厚脸皮硬要蹭,而是纯粹粗神经。
董司常默默腹诽了句,努力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嘴里含糊地滴咕着:「当然不能,现在关系又不一样了。」
以前再怎麽暗恋,两人也只是朋友关系,他还能心无旁骛,保持色即是空的最高境界,但现在他们是交往中的情侣,自然得另当别论。
「什麽不一样?」克里斯没听清楚。
「……」
董司常无语瞥去一眼,结果他不瞥还好,一瞥就差点喷鼻血。只见那几乎贴着自己的壮硕身子正弯着令人血脉贲张的肌肉曲线,几颗晶莹的水珠从小麦色的胸肌滑落,毫不保留地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性感诱惑。
正好克里斯两臂一张,稳稳落在董司常身後的池子边缘,顿时让他有种正被抱着的错觉,便吞了个口水,将脸转向另一边去。
他保证,他绝对没在脑补什麽浴室Play!
「爽啦!」克里斯台里台气发出一声赞叹,就闭上眼享受极致的舒爽,直到许久都没听到声音,才纳闷地睁眼一看,竟见到董司常几乎整个人都要埋进水里了。
「喂,你干嘛?」他连忙捞出这个要憋死自己的蠢蛋。
董司常瞪去幽怨一眼,就飘开目光。
克里斯愣了愣,发现他那张面瘫脸竟难得红得像颗番茄,飘忽的大眼始终不敢直视自己,才意会过来地失笑道:「害羞喔?」
「废话。」
软嚅的童音带着明显的羞怯,顿时激起一颗坏大叔心。
「嘿!」克里斯将人往怀里一带,掐了把对方腰侧的小嫩肉,刻意摆出一张恶痞的脸,用最囧人的台湾国语说:「底迪尊口爱,来给鼠叔亲一个。」
轰隆!
董司常顿觉一记天雷轰顶,劈得他外焦内嫩,风中凌乱。
救命!这是哪来的猥琐大汉?
小面瘫的内心在宇宙大爆炸,猥琐叔的内心又是另一番冲击。
氤氲水雾中,董小七的脸颊到颈部都被醺上一层淡粉,好似白里透红的细嫩果肉,乌黑大眼也盈满晶亮水光,沾着水气的嘴唇微启像在发出什麽邀请,让克里斯瞬间感到被一阵电流窜过。
夭寿!好像玩笑过头了?
於是,一阵沉默後,董司常就受不住快炸掉的脑子,用力撞开克里斯,羞愤欲绝地冲出去,宛如一只飞窜的煮熟兔子。
「阿克是大笨蛋!」
「……」
门被「碰」地关上,克里斯已飞到天外的神智才坠回地球。
他尴尬地抹了把脸,低头瞧见水中被毛巾覆盖的小兄弟已成了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不禁呆了好几秒,才囧囧有神地靠回池边,对着满室白雾发出一句肺腑之言。
操!真的被掰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