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愛之人 — 蟲蛀_02

正文 無愛之人 — 蟲蛀_02

蔡黎明好累,肉体被折磨,精神耗弱。

他坐在路边,秋冬的风将他冻红,深夜里寒风刺骨,他缩在建筑物中间,用水泥墙挡风。他哈了一口气,眼前出现白色的雾,那一瞬间他联想到蔡父手指夹着的菸,吓得把嘴闭起来,摇摇头,直到鲜明的记忆变成模糊,强制淡出意识。

他翘起脚,看着被磨破又脏的脚底,感受不到一丝丝的痛,他把长裤长袖卷起查看伤势,印子残留在因激烈奔跑造成的通红皮肤上,蔡黎明看不到三秒又撇开眼神,敲敲自己的脑,把打斗画面驱散。之後,他揉了自己的头,感觉有水滴在他的头皮。

淅沥沥,下雨了,而他在雨中徘徊,最终还是按着原路走回去。

蔡黎明很想回去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有他爱的人也有爱他的人,想见孙夏悸,想抱着他感受他的温热,让他用沾了碘酒的棉棒细心消毒伤口,只要孙夏悸碰过、抱过、擦过的地方都不会痛。

蔡黎明走在雨中,头发贴在脸上,雨水流进眼里,眨好多次眼才能重新看见前方的路,他双肩下垂,就像翅膀被沾湿的鸟飞不动,越是挣扎越是无力,他的脚步正在前行,他像无意识的机器人按照设定前进,他的身体变成一具空壳,痛觉消失了,最疯狂的感受是想念孙夏悸的模样、声音、体温。

蔡黎明好想告诉孙夏悸,除了他身边外,这个世界已没有他的落脚之处,孙夏悸是唯一能够给他归属的人,无论孙夏悸怎麽看待这件事,无论孙夏悸内心的黑暗面有多大,这些蔡黎明都能接受,他想跪在地上求他,求他不要把自己丢下。

蔡黎明愿意为了孙夏悸去任何的地方,只要那个地方是孙夏悸想去的,只要孙夏悸在那个地方,只要孙夏悸允许蔡黎明的存在,让他能够依附在他身上,只要孙夏悸和蔡黎明永远不分开,去哪里都好,下地狱也行。

蔡黎明避开经常走的路,绕了一大圈才回三巷口,他站在孙家门外,夜阑人静,雨点作伴,他轻轻拉开纱门,踩进第一步就发现他会把地板用得湿答答,蔡黎明的脚步立刻退回来,把门关起来,自己缩在门外,眼神迷茫,心被掏空,盯着屋檐下直直落下的雨,断断续续,打着寒颤守夜。

蔡黎明不想惊动门边的铃铛吵醒孙夏悸,他呆愣地坐在外面等雨停,可是一放空就会想到刚才那些怵目惊心的画面,他的心底浮现许多焦躁,想转移注意力却被身上迟来的酸痛感拉回来,他花了两倍力气去想其他的事,先想了晚上和孙夏悸的约定,等一大早孙夏悸醒了,他就要立刻跑去他的床边撒娇。想到一半被一阵大风刮回来,一松懈下来马上又联想到黑暗里猛兽的一言一语。

蔡黎明摇摇头,继续想下一件事。想着翘课那天,一大早他和孙夏悸联手把陈一巷的头发理光了,迟到以後还被抓到办公室外罚站,他们下午去溪边玩水,孙夏悸差点溺死,之後把他带回家,让他给……。蔡黎明打冷颤,他的耳边彷佛还能听见那个野兽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我请问你,我是哪里做得不对?」

我才想问你,那我又是哪里做得不对?

蔡黎明也想反将一军,以毒攻毒,他想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傻傻地站在那里挨骂,不过光是回想到这句话,那庞大的压迫像一团黑压压的闪电乌云群聚在头顶,啪滋啪滋,电流穿过他,麻痹全身,舌尖也使不上力,他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且蔡父像把机关枪,没有让人说话的空隙。无论花再多的力气去转移注意力都无效,蔡黎明光是回想到那些就害怕地闭紧眼。

他坐不下去,拉开门後直奔孙夏悸房间,推动门让铃铛惊叫,蔡黎明迅速握紧铃铛,捏扁声音,之後轻轻关门,慢慢把手松开,蹑手蹑脚走到孙夏悸床边,过一会,眼睛适应黑暗以後,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丢到一边,起身走到衣橱,慢慢下拉衣橱的拉链,由於孙夏悸冬天的衣服他都穿不下,只好拿了一件宽版短袖,套上以後再坐回床边的地板。

孙夏悸盖着他带来的厚被,面部朝下埋在枕头里,蔡黎明怕他窒息所以把枕头往自己这边抽动才让他的脸翻成侧面,他双手交握,趴在孙夏悸枕头边,看着他的睡颜,内心所有的情绪翻腾,他抿唇,不发出哭声,胸口剧烈起伏,气息加快抽噎着。

「嗯……」孙夏悸发出抗议声。

蔡黎明起身,蹲到房间的最角落,他的眼泪又掉下来,连连落在衣服上,蔡黎明用左右手的手背各抹了一遍眼下的泪,翻过来再用手心揉第二遍,鼻涕不停滴下来,滑到他嘴边,蔡黎明分不清楚这个咸味到底是眼泪还是鼻涕,或是淋了一整路的雨水。

他把头倚在墙上,用手拢住双腿,用肢体保护自己,告诉自己现在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一想到蔡父随时都有可能闯进孙家,蔡黎明又从昏迷中惊醒,整个夜晚都把精神拉到最警戒的状态,听到风声敲打窗户的声音都会攒紧拳头,他走回门边把喇叭锁按下,又走回去角落缩着,重复检查好几遍,直至清晨,窗外的明亮清晰了房间的景物,蔡黎明卸下一点点的担忧,抵挡不住疲惫和睡意,缓缓阖上眼皮。

「铃铃铃──」

蔡黎明惊醒,抖醒身体每一处毛孔,迅速将力气聚集起来,双肩紧张得上缩,腿部夹紧,脚指蜷曲,急转头看向门外,确认门是否被撬开,盗满身冷汗。

床上整晚好眠的人从被子里爬起来,醒了以後又躺回去,呈现把手跟脚包覆在身体里的姿势,蔡黎明怕自己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又会吓得孙夏悸大叫,他先出声:「夏悸、夏悸。」

「嗯……我要起床了……真的……别……」孙夏悸还在梦境和现实中游荡,话都没说完又睡着了。

蔡黎明走回孙夏悸的床边,用温柔的声音唤醒他:「夏悸,我是蔡黎明,该起床了。」

「……你来了啊……好早啊。」孙夏悸把双腿伸直,趴回床上,眼睛还没睁开。

「嗯,该起床了。」

「好……。」孙夏悸闭着眼睛坐起来,走到衣帽架前,把厚外套披在身上,眯着眼,视线在模糊间看到蔡黎明穿着短袖,没穿裤子,站在他前面。

蔡黎明像根木头杵在原地,没有上前拥住他,只是等着惺忪睡眼的他清醒。孙夏悸走向蔡黎明,揉眼後盯着蔡黎明的脸,惊叫一声。

「你怎麽了!怎麽、怎麽这样?!」

蔡黎明眼角被反覆地擦拭磨破,眼周红肿,乾枯泪痕好几道,他憔悴又力不从心,蔡黎明微微张开口想说点什麽,最後又闭上嘴,弯着眼,嘴角上扬,给出苦笑,没有更多言语。

孙夏悸低头发现他的身上都是抓痕和瘀青,他慌张握着蔡黎明的手,前後翻看,又抓了另一只手,他双手握紧他的手,靠在自己胸前,哭意涌现。

蔡黎明看着他,还是那句话:「别哭,你哭了我更痛。」

孙夏悸牵着他,让他坐到床上,之後孙夏悸跪蹲在地,盯着他从大腿到脚背一道道被划破却凝血的伤口交错在上,孙夏悸动手拍掉腿上的灰跟细砂石,才发现那些黑全是瘀青,他擤鼻子,把头枕在蔡黎明的膝上。

「呜……你怎麽了……你怎麽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呜呜……」

蔡黎明揉着他的蓬松细发,感受发丝的柔软,度过一整个夜晚,他终於摸到属於孙夏悸的温柔。

「夏悸,你的头发好好摸啊。」蔡黎明的声音听起来快断线。

「蔡黎明!你每一次都不告诉我怎麽了!你为什麽要这样?」孙夏悸抬头,盈盈泪水含在眼窝里,涕泗踪横。

蔡黎明缓缓呼吸,「就……没什麽。」

「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的,但是你却什麽都不告诉我……你骗我。」

「我爱你。」

「骗子!」

「我爱你,千真万确。」

「你爱我的话,你要告诉我你怎麽了。」

蔡黎明揉着孙夏悸的脸,用食指抹掉眼泪,一个吻落在他的额间,「这样就好。」

「呜……骗子……大骗子……」孙夏悸嚎啕大哭。

蔡黎明望着他哭到肝肠寸断,他弯腰,把手圈在孙夏悸的後颈,只能哭着告诉他:「夏悸……不哭了……你哭的话,我的心更痛了。」

孙夏悸听不进蔡黎明又一次的藉口,在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蔡黎明依旧将他拒於门外,不告诉他那些伤口是为何而生,孙夏悸不知道蔡黎明一整晚都惊心胆颤,也不知道让这些打斗一触即发的原因就是自己,更不知道蔡黎明想守护他这想法有多坚决。

孙夏悸只知道蔡黎明说过会爱他,而他却无能为力,看着爱人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反覆被刺穿,蔡黎明太过坚强了,强大到就连孙夏悸也没有资格看见他的软弱。

孙夏悸也是,他从不和蔡黎明坦白地说出自己最害怕的事,不告诉他自己内心灰暗的想法,他们爱得深,都不想让对方担心或替自己难过。

他们并没有错,这些行为都是出於爱意,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爱太多了,才将彼此逐步推远,而他们并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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