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之二·相依
「为何？」
即使对方态度十分嚣张霸道，雪狼的声音却依然镇定冷漠。
「问这麽多做什麽，不走就打死你！」
「做事别这麽粗糙好吗？」另一个声音阻止道，「是这样的，我家主人的兵器断了，要找炼器师修理，全镇的炼器师都得去，若是你们之中有人能修好呢，自然是好处多多，如果都不行……」
「就一巴掌全打死！」
什麽？求人办事还这麽凶？
一护听得气恼，正想推门出去，不曾想雪狼将他所在的小隔间的门一锁，「我去。」
「这就对了。」
一护急了，对方一听就是不好相与的，要是雪狼哥哥出了什麽事可怎麽办？
「别担心。」
一缕轻却坚定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我去去就回。」
然後脚步声想起，雪狼跟着那两只妖怪走了。
一护哪能不担心！
他被这门阻隔了一会儿，毕竟不能暴力破门，但在雪狼这里学了这麽久，他虽然不会炼器，对於一些法器的性能，小工具的使用还是颇为通晓的，不多时就出了小隔间。
出了门，早不见雪狼的踪影，他只得去镇上赶紧找熟一些的妖怪问情况。
「前两天地动山摇，是有两只厉害妖怪在打架，你知道吧？」
点心店的老板是一只兔子，年纪很老了，脾气很好，总是笑眯眯的，但很八卦，所以街坊间什麽事情都知道，对小狐狸一向很和善。
「知道啊，听说是因为青阳城有个妖族盛会，很多有点名气的妖怪都要去参加，结果那两只妖怪是有仇的，不巧在这里遇见了，就大打出手了。」
「不错，他们啊，打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结果呢？两败俱伤！其中一个兵器都断成了两截。」
「所以要找炼器师修理？」
「有名头的妖怪都爱面子嘛，总不能带着断成两截的兵器去参加盛会，多丢脸啊，所以得修好了再去。」
「是这样……」
一护顿时心急如焚，「可是、可是能行吗？」
「照理说，那是妖丹後期，只差一步就要化婴的妖怪的兵器……境界的差距很难弥补，我们这小地方，没有这麽厉害的炼器师。」
兔子妖连连摇头，「遇到这种霸道不讲理的妖……小镇的炼器师都惨了，哎。」
一护虽然觉得他家雪狼哥哥是世上最聪明最有想法的炼器师，但也不敢豪言雪狼就能修好那兵器，毕竟境界的差距是实打实存在的，他担心极了，「我要去看看！」
「嘘，去掺和什麽！搞不好人家发起脾气来，见妖就杀！你根本不够人家牙缝的！」
「那我也要去！」
雪狼哥哥他……他是一护的恩人！
一护挣开了兔子妖的阻拦，飞一样跑去了。
不过他进不去。
镇上的百宝坊有专门给炼器师租用的地火房，炼器师一进去就自动封闭，可以避免被打扰，一护没有钱，百宝坊的守卫压根不会放他进去。
他在外面团团转得差点把地板都磨穿了，又不敢不顾一切地乱闯，万一，万一雪狼哥哥能修好呢？他乱来岂不是给雪狼哥哥惹祸？
这麽一磨就是三天。
一护等在外面心惊胆战的都快把自己给折磨死了，没想到，三天後，珍宝坊的门开了，一群炼器师如释重负地走了出来，他们簇拥着的，可不就是雪发金瞳的雪狼妖，口里还没口子夸人家，「多谢你啊阿白，要不是你，我们都活不成了。」
「是啊是啊，太感谢了！」
「阿白你这炼器的手法，实在别出心裁啊！」
「一护？」
「雪狼哥哥……」
一护把小心脏吞回了肚子里，「你没事……太好了。」
「不是让你不要担心的吗？在这里等了多久？」
似乎认识三年了，雪狼哥哥第一次说这麽长的话呢！一护立即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没等多久。」
怎麽可能呢？
小狐狸的头发上沾着露水，潮潮的，显然，自己进去了三天，他就在这里守了三天。
饶是以雪狼的冰冷肝肠，也不由得为这份纯真的坚持动容。
「走吧，回去了。」
他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指尖掠过的是毛茸茸的耳朵，小狐狸耳朵颤了颤，却很乖地用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笑得圆溜溜的眼儿都弯成了月牙儿，「嗯，回去！」
一护本以为，凭藉雪狼哥哥高超的炼器本领，这事儿就这麽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但是没想到还有後续。
气势汹汹上门来的，这次是那两个有仇妖怪的另一个。
就因为雪狼为对头修复了兵器，他就迁怒了，打上了门来。
那毁天灭地般的气息压迫而来的时候，修为尚低的小狐狸脸都白了。
「你快走！」
雪狼对着敌人甩出了一套阵旗，将之困在了其中，可是听着那咆哮声和着砰砰砰砰阵旗不断折断的声音就知道压根支撑不了多久，争取到了这一点时间的雪狼用力将他推出了店铺後门。
「不，雪狼哥哥，我……」
「快走！别碍事！」
雪狼厉声喝道，「你帮不了我！」
他说的是事实。
一护不敢再扑上去，眼里却流下了泪水。
「快走！」
雪狼回头，这时候阵法已经破了。
一柄长刀仿佛划破虚空般斩了过来。
「去！」
雪狼一挥手，一套长剑从剑匣飞出，迎上了那柄凶戾的长刀。
「没用的！」
刀剑相交的瞬间，气流激荡，所有的长剑无声无息地折断了，而长刀却只是稍微缓了一缓，依然如出笼的凶兽一般，锁定了雪狼。
「死！」
「不！」
一护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能那麽快，他闪到了雪狼的身边，将被凶刀锁住的雪狼用力地推了开去。
好痛……
身上升腾起蒙蒙的白光，是雪狼给的防御法器，但没用，只挡了一下就破碎了，下一刻，血光飞起，将世界染成了疼痛的血红。
一护倒了下去。
就看见雪狼哥哥那一贯淡漠的脸上升腾起不容错认的愤怒，各种各样的法器向着那收刀的妖怪扑了过去，妖怪发出怒号，而雪狼哥哥紧紧抱住了自己。
然後一护失去了知觉。
「醒了？」
「嗯？」
好痛……浑身都很痛……
一护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刺目的白光让他眼睛瞬间溢出了泪，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他正躺在一个房间里，而身边坐着的，是雪狼。
「雪狼哥哥……你……你没事……」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雪狼叹了口气，「你个傻东西，你死了，可就没法为狐族报仇了。」
「可我没死啊！」
小东西明明痛得眉毛都打结了，却还是在笑着，眉睫盈着庆幸的欢喜，「雪狼哥哥带着我逃走了。」
「多亏你给我争取了一点时间。」雪狼叹了口气，回想起那被凶刀锁定而动弹不得的那一瞬间，如果不是小狐狸将他推开，自己就真的要死了，反击的法器根本来不及用出来。
小狐狸救了他的命。
「我给你吃了疗伤的灵丹，你好好调息，会没事的。」
「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青阳城。」
「啊？」
「镇上不能待了，青阳城大，好躲。」
一护眨巴眨巴眼睛，「也对啊……」
「以後，好好干活。」
「啊？」
「我炼器，你看铺子。」
「好！」
一护之前虽然都厚着脸皮出入雪狼的炼器店，但那是没名分的，而现在雪狼亲口说了，以後跟着他。
一护心花怒放，「我一定好好干！」
「先把伤治好吧。」
浑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小东西压根还动弹不得，再豪情壮志也没用。
被泼了冷水的小狐狸却一个劲儿傻笑。
算了。
回头买只烤鸡吧。
听说狐狸都喜欢吃鸡。
就这样，一护跟雪狼在青阳城住了下来。
青阳城是方圆千里最大的城市，自然，要在这里居住并不容易。
雪狼倒是颇有些积蓄，在比较穷逼比较偏僻的北城租下了一个铺子，铺面不大，但後面有院子和炼器房，因为前任就是个炼器师，实在是很运气了。
一护开始了他的小店员生涯。
事实上，雪狼不需要看店之後，生意比镇上好得多了。
一来，青阳城是个大城，这人流量，不，妖流量就不是镇上可比的，需求原本就大上很多。
二来，跟罕言寡语冷漠无表情的雪狼相比，爱笑伶俐，能说会道而且很懂各种法器的用途的一护，总能将法器卖给合适的客人，而令双方满意。
客人对货品满意，雪狼对价格满意。
雪狼在後面听着小狐狸叽里呱啦跟客人推销，那活力四射的模样总是能让他不自觉柔和了面容。
是的，冷冰冰的雪狼在这之後就对小狐狸温和多了。
一护有七窍玲珑心，如何察觉不到这其中的变化？
雪狼哥哥是真的把他当亲人了。
他真的是高兴极了。
他很不幸，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但他却也是幸运的，在失去所有之後，遇见了雪狼哥哥。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终究，还是有温情，有希望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护继续修炼，继续收集材料，继续在店里卖货。
时光如水一般流淌。
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不知不觉，距离灭族就已经十年了。
族人们的骨殖都早已化作了黄土，而仇人依然在逍遥。
一护一日也不敢忘记那日的血海和烈火。
他发奋修炼下来，进步自然是从前的散漫不能比的。
这一日，他终於结了丹。
雷光劈下，小狐狸一次次倒下，却也一次次顽强地站了起来。
他沐浴着雷光，身体被锤链，变得更强。
等到雷劫结束，一护被雷劫後的清气灵雨修复着身体，他对着守候在一边，不让不怀好意的妖怪有机可趁的雪狼大大地笑开，「雪狼哥哥，我结丹了。」
「嗯，很好。」
雪狼看着衣衫破烂的小少年。
他长大了，已经是人类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结丹之後，耳朵尾巴都收了起来，一头橘色长发更长了，瀑布般披洒而下，亮丽非常，少年容貌非常精致，一双眼从幼时的圆润拉得修狭，尾端微微上挑，晕染开一抹桃花般的红。
粉唇含笑，纤腰长腿。
即使还未脱稚气，却已经有了日後风华绝代的影子。
「你的兵器，我已经为你造好了。」
「啊？这就……好了？」少年顿时露出意外却又无限欢喜的模样。
雪狼却感觉到有什麽沉沉压在胸口，让他想要叹息，却无法说出来。
只能留……十年吗？
那是一把刀，非常长，连鞘都没有的刀，看着粗陋，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凶猛和凌厉的气息。
「它叫斩月。」
雪狼将刀递给少年，「没有别的特质，就是锋利，能破开化婴妖怪皮肉的锋利。」
一护握住了比他还高的长刀的刀柄，一握之下，就感到一股血肉相连的亲切，因为他曾经在雪狼的要求下多次放血，雪狼以血炼刀，所以这刀，天然就是跟他最为契合的。
雪亮的刀身映出一护的微微湿润的眉眼。
这把刀，现在对法器也了解不少的一护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珍贵的，他靠自己根本收集不到的材料，差不多要掏空雪狼哥哥的家底才能在拍卖场换到。
「雪狼哥哥……这个，很贵吧？」
「去吧。」
白发的狼妖叹了口气，没有承认。
一护咬紧了牙关。
他岂能不知道自己应该多等几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更久，才是更好的时机？
毕竟他的仇人，是化婴的大妖怪。
哪怕有了雪狼哥哥为他打造的斩月，他这一去，很有可能是回不来了。
他不想离开雪狼哥哥。
他们相依相伴这麽多年，那清冷的温柔，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温暖。
可是父母妹妹族人们的血海深仇，让他等了十年，已经太久，太久了。
他一定要混洞大妖王付出代价！
一护踌躇了片刻，还是什麽都说不出来，只能深深一鞠，背着长刀走了。
如果能活着回来，我就再也不离开了。
你等我，雪狼哥哥！
一护走了。
目送他离开，雪狼回到了自己的店铺。
店铺里没了那只叽叽喳喳能说会道的小狐狸，顿时显得空落落的，散发出寂寥的气息。
他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小狐狸并不弱。
他寻找材料就是一种修炼，雪狼每次找他要的材料，都是随着时间增长越来越难获得的。
他很刻苦，又聪明，修炼的进步速度是非常惊人的。
但现在的他，要报仇还是太勉强了。
可是已经留了他十年，接下来，也是留不住了。
想要报仇的心情，他最了解不过了。
那是日日夜夜任由毒火在心头炙烤一般，焦灼，憎恨，自责，无数难当的滋味交融着，像黑色的潮水，一日日上涨，一夜夜翻涌。
一旦有了能力，就绝对无法忍耐了。
但是他这一去……
如果再也回不来……
雪狼头脑一片空白地呆坐了半天，终於，他下定决心地站了起来。
关掉了铺子，收集了法器，他向着小狐狸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