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安抚邱熔边将其身上大小伤势大致处理妥当後,林越强硬地把人塞进车厢里让他好好睡上一宿,就是有事,也明日再说。
须臾,见邱熔沉沉踏入梦乡,林越又是以一把枯枝构筑结界,连人带车马地全部包围在里头,随後便与司徒往徒步走至不远处的一处湖泊。
「其实我二叔说得也不错,若不是他找来,我怎麽都不可能主动回去。」林越弯腰拣起地上几颗石子就往水面上扔,石子一下一下地点水腾跃,泛起涟漪阵阵,最後无一不漂亮地抵达对岸。「可我现在要回去了,二叔的那些话,怕是要让我多挨几下家法了。」
林越是天寰庄二把手林雁旋的长子。
司徒往知晓林越出身天寰庄,但并没有追问太深,如今遇上邱熔,有些话说开来了,就不得不直视其中内容了。
「你曾说过,你不想被逼着学那些家学,才决定离开家中。」司徒往顿了顿,问:「你也说过,你来平离山,是听闻山上有道长讲经且有施食,才跟着人潮过来求一顿饱餐。」
林越听出司徒往有话外之音,却不明白他师伯真正想问些甚麽。他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司徒往:「是啊。」
「你……没钱吃饭?」
林越一愣,好一会才想明白司徒往的意思。「师伯,天寰庄是现在才有点名气,当年我们从貆楼远迁是一笔钱,烧瓦造房是一笔钱,养家糊口又是另一笔钱,金银财宝都要用在刀尖上的,哪里还会给我零花钱拿?」
司徒往又问:「你独身一人,路上总会有好心人想助你一把。」
「有。」林越晃了晃脑袋,「想带我去官府的,想给我饭吃的。官府我当然不可能去,饭嘛,我不敢吃,我怕吃了,就不晓得是要被卖了、杀了还是怎麽了。」
司徒往一时语塞,他算是服了林越了,这般铁石心肠,连对自己都能如此决绝。
「您别想太多,这是我的家事,您本不必搀和进来。」林越又开始扔石子了,「我想,到了盐台您就找个地方先行落脚,我去去就回,到时再与您会合一块回平离,这不也是您说的『同去同归』吗?期间倘若师父问起,您就撒点小谎,敷衍几句得了。」
「你眼下的家事,是我当初选择留下你才因之而生。」司徒往怎会放林越单独面对?「我亦有责任。」
「这麽说来,也是。」林越突然笑得开怀:「只是天寰庄里人人都会使个两三招,我已自身难保,师伯自己可要多加小心了。」
这些事情让别人遇上了,都是要心烦意乱、如坐针毡的,怎麽林越却半点都无所谓,甚至还能说笑呢?司徒往一个没忍住,伸手顺了顺林越那束在身後晃荡来晃荡去的马尾辫。「阿越,别总是把事情憋在自己心里,很难受的。」
「我放着而已,不是憋着,不难受。」林越顺势蹭了蹭司徒往的掌心,「倒是您要是有心事想说,我可以听,保证守口如瓶,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你知我知。」
司徒往失笑,「要说,也是找你师父说,还让你这个小辈来安慰我?多丢人。」其实在他心里唯一憋得既难受又发慌的那件事,谁都不能告诉。
两人谈话结束,前後回到马车旁。林越让司徒往进车里睡,虽然里头已经有个邱熔躺在那里了,不过邱熔身量小,不怎麽占地方,再加个司徒往也是绰绰有余。
司徒往并没有应允。他撑上车板,盘腿而坐。
林越在一旁看了看,也跟着爬上车板,随即双手一抓车盖边缘,往顶上翻。「师伯要是喜欢,那就让给你了,明早出发的时候再还我。」
司徒往无话可说,盯着林越的鞋底半晌,才打横躺下。
一夜平静。
「月牙哥!要不要吃点饼、喝口水,休息一下?」
「饼是我的,水也是我的,怎麽说得好像是你带来的?」林越一抽缰绳,「不吃,我就想快点把你送回去。」
邱熔瑟缩了一下,「月牙哥,我也是为了找你才离家,你在我爹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求求情吧?」
林越顿时一股火气就冒出来了:「我让你来找我了?」
邱熔嗫嗫嚅嚅道:「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你离开天寰庄半天後就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林越面无表情,「我感谢上苍,让你还能活着遇见我。」
「司徒掌门……」邱熔苦着脸,转头问坐在另一边的司徒往:「月牙哥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的,他是不是在你们平离山受过甚麽委屈,导致性情大变?」
受委屈?他快活得很。司徒往想,林越只是担心邱熔步上他的後尘,却又没有他的意志坚韧、没有他的气运加身,走不到开花结果之时,而夭折在半途。「他担心你,非常担心你。你此番离家仓促,准备不周,假使你在路上出了甚麽事,他怎麽办?你的父母又要怎麽想?」
林越立即答道:「中殇,不独立牌位,祭於兄弟止。」
邱熔霎时红了眼眶,泪水趴答趴答地掉。司徒往看着於心不忍,拦阻道:「少说两句。」
「我说完了。」
怎麽一下就闹起别扭来了?司徒往看看这个无声落泪、看看那个沉默不说话,他不曾处理过这种情况,不觉有些忐忑。「阿越,你要是气消了,就别这麽说话了。」
「还没。」
邱熔一听,曳拉着双肩,躲回车厢里去了。司徒往拍了拍林越的脑袋,也随後进了去,与邱熔小声交谈起来。
岂料还没说上几个字,马车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司徒往才伸手要撩开布帘查看,便听见林越沉声道:「别出来,别说话。」
「妖道怎麽还得驾车马呢?我等今日大开眼界了。」
「那我就不是妖道,正道修士进了俗世,也是要走俗世规矩的。」林越反唇相讥:「你不知道?看来你的眼界还得再拓宽一些。」
「你!」
「明白了就请你让让,我赶路。」
一时车外无人言语。司徒往侧耳细听,下一刻,传来一片破风声响,又是剑刃出鞘之音,这群人实在难以沟通。
林越还是稳坐车前,巍然不动。「干甚麽?说不过就要动手?韩庄自诩天下书库,却不知庄人是这麽一副没读过书的模样,只想以武力屈服他人。」
忽而有一快马奔驰而至,恰恰挡在林越与韩庄众人之间。马上那人朝林越拱手一笑,道:「在下韩庄洪烨。我庄丢了书,正是着急,以致躁动了些,万望勿怪。」
「月牙哥。」隔着布幔,邱熔小声地喊了林越。「洪烨前不久才到过我们庄子里拜访。」
天寰庄与韩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麽这就扯上关系了?若不是时机不允许,林越肯定还要再问。但邱熔这麽一说,便是坐实了眼前人的身分,确定他并非顶名冒姓。
「平离山林越。」林越朝洪烨回了一揖,「误会既已解开,你追你的贼,我走我的路,还请让开吧。」
「平离山没有剑修!」
「谁告诉你背着剑就非得是剑修?」林越总算把这句话宣之於口了,「还有,我就是平离山的剑修,你不信,就遣个人去平离山问问,到时候——你可别拉不下脸跟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