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是个特别骄傲的人,在旁人面前从不轻易显弱。
她把自尊心这种东西摆在内心深处一个高不可及的位置。
即使偶尔也曾疑惑,怀疑这种想法究竟是源於原本的她自己,亦或只是为了满足母亲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个,她所期待的,她应该有的模样。
她无法确认。
唯一确认的只有、她不能给母亲失望。
因为母亲爱她。
就像纪雅心也如此爱她一样。
在她一无所有的世界里,仿似只有母亲与纪雅心的疼惜才真正值得她拚尽全力,双手紧握的东西。
黎玉接收的爱,来自无穷无尽的压抑与无形无影的支配。
它总让人想逃,却又总让人无所遁逃。
然而更多的时候,它更也让人,不愿去逃。
可是,项逸安给她的,却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感」。
他总是给黎玉选择、还有平起平坐的权利。但这对黎玉来说却是未知的、难以尝试的,且更令人抗拒的。
这世上最难挣脱的,无非就是被束缚住的心。
它操控你的意念,让你爱,同时又让你恨,而你仿似只能陷入爱恨挣扎的无限循环,且束手无策。
所以每一回,当项逸安又笑得光芒万丈站在她眼前时,分明知道他就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她却也总是只能视而不见。
究竟是瞎了眼呢?
还是真的看不见?
公车又向前驶了一段时间,周围安静得不像话。
这一班公车是特地用来乘载学生的,所以政府说了不用钱。这是项逸安人生首次搭乘大众运输,向来就没什麽在意旁人想法的他,对於周身如此沉默的众人也理所当然没什麽特别的心思。
按他的说法是,眼睛容量有限,只能容下想看见的人。
所以眼下觉得尴尬的只有黎玉,她困窘地低着脑袋,一门心思揣度着如何收尾。
於是,这个本应嘈杂的空间,简直安静得莫名其妙。
项逸安长得高,遂借了优势,拽稳了拉环,目光才从已经偏开自己视线的黎玉眼中移开,去看窗外。黎玉不再开口,闭着眼,像是默然接受他的提议。但项逸安知道,她眼下正想的,其实应是如何将他甩开。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急,就只是这样静静耗着。
与她耗。
也与时光耗。
窗边正好落在他目光里的女同学看见他时脸色一怔,心虚似的赶紧低头装忙,却又时不时悄悄眯着眼光去瞧他,一瞬一瞬地,一连几番,终於引起项逸安的注意。
项逸安凉凉冷冷的视线就这样落到了那女同学身上,她气音「嘶」了一声,将头一偏,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无声啐了一口:也太倒楣。
不久,她的手机就捎来了一封短讯,上头只有很简略的两个字:解释。
女同学铁着脸一声不吭。然而当她再次抬起眼,远远觑着手机还攥在长指上,面不改色也朝他瞅来的项逸安时,一颗心顿时都凉了半截。
这人究竟是什麽时候也学会跟人搭公车的?
女同学眼睛一闭,决计装死,反正隔着人山人海,项逸安这麽怕麻烦的人,估计一时也走不过来,姑且就先这麽耗着。
接着,两刻钟後,该来的总还是会来,公车总有到站时。
由於这一站是大站,很多转乘的学生都会在这里下车,车上一下空了很多。人群鱼贯而下,女同学垂着头也藉机混进人群里,却又很快被捞了出来。经过一番未果的挣扎後,只好哀莫大於心死地放手一搏,抢在项逸安开口前,她就指着他的鼻尖,然後内心戏十足,撕心裂肺捧心一喊。
「为什麽?你还敢问我为什麽!」
「……」
众人侧目。
那形容、那语气,说有多可怜就有多令人同情。
项逸安被喊得一懵,登时手就一松。
女同学抓紧时机,眼看是逃不下车了,眼一偏,鬼主意就往一边也是懵了眼的黎玉身上打。
「姐姐救我!」她捱到黎玉身後,说得梨花带雨,「他、他是我男友!弄大我的肚子不说,还给家暴!」
「……」
一瞬间,所有暧昧目光径直朝项逸安投去,黎玉也是一阵错愕。
前头司机大哥听见了,公车还驶着就找了路边一停,准备报警。
项逸安难得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无言哼了声,沉凝片刻方才开口。
「你够了啊。」
他半眯着眸,开口就四个字,分明是如此平静的一句话,却显得特别慑人。
岂料,女同学闻言非但不收敛,反更加肆无忌惮拉着黎玉,一副唯恐天下不乱,指证历历再道:「姐姐你看!众目睽睽他还敢威胁我!你千万得救救我呀!」
项逸安微微一拢眉,明显不耐烦,他张口想说点什麽,却很快被黎玉打断。
黎玉回过神来,二话没说就歪头朝身後女孩一瞅,居然就给了一句超乎在场众人意料之外的话。
她说:「你是不是有误会啊。」
「……啊?」
女同学蓦然哑口,被这言论吓得久久不能自己。
莫非她演戏的功力退了!?
但其实,她不知道,她演得十分好。只不过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认识得久了,也不是说挑拨就能轻易挑拨罢了。
你是不是有误会啊。
黎玉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时她眼底的笃定,会就这样藉着项逸安的瞳眸,渗入他浑身上下每一丝血脉里。
如果她知道,她一定就不会这麽说了。
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