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风抚兮,碧叶青青。
有伊人兮,素手纤纤。
美目盼兮,扰我心绪。
持着茶杯,奉清风眯着眼,满足地看着身边的洛如焰熟练的冲茶,凑在唇边啜了一口,清新的茶香闯入鼻腔,入喉实为热的温度一路暖了心肺肠胃,虽说是夏初,可热茶喝来总是舒适的,何况是他的焰儿亲手泡的茶。
知道他正看着自己,洛如焰心里只是轻笑,淡淡的喜悦像条小龙放肆的翻腾着,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一如平日的端庄从容,放下茶壶後啜了口茶水,歪头往他肩上一靠,就这样眯着眼看他喝茶,什麽也不说。
一会儿,奉清风的茶喝完了,抬手摸摸她的头,伸手拿起了从家里带来起草一半的折子继续写了起来,讲的是最近东南水患的事,见他不避着自己,洛如焰也就光明正大的看了起来,好一阵子开口,「疏流是个办法,截弯取直也好,可人力⋯⋯若是让东南百姓服工役,只怕会影响了明年的粮食。」
「是啊,是个难处。」
奉清风微微一笑,脸上却没有担忧,手中的毛笔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疑,蔚蓝的眼只有安静,彷佛一切成竹在胸,洛如焰只得继续看下去,却缓缓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向奉清风,「让岭南王用私家军队办这事?他愿意吗?」
真要说的话,若是要洛如焰让自己手下的部队去开凿运河,她自己是不太愿意的,开运河这事说来简单,实则耗时费力,军队疲惫不说,还落下了操练,也不知道会不会出问题,尤其她手上的部队号称飞鸟,堪称皇甫帝国突袭、刺探精锐,和皇甫纤云擅长攻城、强行突破的啸鹰不同,平时最重训练,是技术性极高的部队。
不说她作为特殊部队的将领怎麽想,就说岭南王是开朝皇帝平定天下的功臣之後,到现在已经是五百年以上的世家,但因为还算得上安分,历任皇帝也没处理他们的意思。
但一直到了这一任岭南王皇甫未央,竟然开始筹组私家部队,但亲王本就有建立部队的权利,皇甫叔叔也就一直睁只眼闭只眼,这支部队中央事实上是没有权利直接调动的,阿风这麽上折子⋯⋯皇甫叔叔该多尴尬?
一路顺着看下去,见奉清风收笔时,依旧是同样论调,东南水患逐堤不可,疏流拓河,截弯取直为上,此事由岭南王皇甫未央操办,不得动用百姓。
⋯⋯不动用百姓能用什麽,还不就是说工程所需劳力全以部队负担,她可不觉得皇甫未央能有其他办法。
「阿风⋯⋯」
微微蹙眉,洛如焰有些不认同,她自己是武将,骨子里是有些讨厌文官对自己的部队指手画脚的,可对象是自己的未婚夫,她不好发作,也相信他不是胡来,只是询问的看向他,那眼神就差没喷火了,奉清风苦笑着叹了口气,又不是动她的军队,激动什麽呢?
把折子放在桌上风乾,奉清风喝了口茶,缓缓开口,「皇上要看看岭南王到底是什麽居心,我只是递把刀而已,皇上如何决断都没我的事,顶多换把刀而已。」
如果岭南王拒绝,那皇甫寒双哪天不高兴就逮着这条事翻脸就成,若是同意了,那岭南王还算听话,看着也就算了。
皇甫帝国的军队除了中央军队外,唯一的例外就是皇甫纤云手中的啸鹰、洛如焰手中的飞鸟,和岭南王的私家亲兵,前两支部队是皇甫寒双下旨允许存在的,但岭南王却是突然动用了从来不用的特权,不去注意才奇怪不是?
何况,都过了快七百年,经历了二十任皇帝,到了第二十一任皇帝,开国功臣的情谊还剩多少,这可不好说,这件事他也和洛思危谈过,显然当朝丞相也是抱着一样的看法。
「焰儿糊涂了。」
看着脸色有些不自在的洛如焰,奉清风只是一笑,安抚般的摸着她的脑袋,眼底却透出些微的调侃,「我只当焰儿心细,却不想⋯⋯」
好在非正规军除了焰儿外就只有皇甫纤云,不然焰儿这想法,就是所有非正规军的想法,奉清风心里思量,但凡自己的东西被外人指手画脚,不高兴、愤怒都是自然,他自是会多加留意几分,只是不想一向理智的洛如焰会这样生气,「可是有什麽原因?」
心里有些好奇,奉清风偏头看着她微红的脸,洛如焰睨了他一眼,只见他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无措,明明在寺院,阿风总是脸红不知所措的那个,怎麽现在不知所措的却是她了?
看他悠然的样子,洛如焰轻叹了口气,不甘心的蹭了下他的肩膀,却只听他一声轻笑,不住皱起眉,她家害羞守礼的阿风哪去了?这个一定是假的!
殊不知奉清风平常的确是这模样,尤其是办公时,那定力可是超乎常人的恐怖,你就是在他面前把一个人活扒了皮灌满了虫子他一样满脸和善,笑盈盈地看着那人,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也就和洛如焰相处时,才会那样紧张,近日两人熟悉许多,奉清风的定力自然稍稍跟着回来了。
不知道他这性子,洛如焰心里堵气归赌气,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总归就是「担了劳务就会落下训练,落下训练军队就会怠慢,军队怠慢作战时就有危险」,奉清风想想也是,但⋯⋯「军队不能只是操练。」
柔声说着,带了几分哄人的味道,奉清风握起她的手,细细的摸着,眼神沉了一些,似乎在斟酌怎麽开口,「特殊部队如何,我不清楚,但就说常规部队,一些负重训练和劳务结合并不是问题,整体的训练时间不过半天,尚有半天的时间闲置,我不是说部队不需要操练,可部队终究是靠人民税金支持,皇甫帝国现下太平,并不是天天打仗,平日该有些回馈才是⋯⋯」
这话不讨喜,但奉清风真是这麽想,眼神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他不知道焰儿能不能理解,只见她沈默了一阵,似乎在掂估着什麽,好一会才开口,「你说得有道理⋯⋯」
单说正规部队,的确如此。
她刚刚是在想,如果是飞鸟,那该如何?
她手里拿着郡主的俸禄养着飞鸟的三千人,说实话有些吃力,但终究是来自税金,能不能有其他方式缓和⋯⋯虽说阿风的意思是无偿充公,但如果可以她还真需要方法多赚点钱来,不然这样养着飞鸟实在有些吃力。
自己想不出门路,洛如焰乾脆开口问自己的未婚夫,「阿风,如果飞鸟也想做些什麽,开河道自是不可能了,你还有什麽主意?能赚银子就更好了。」
听洛如焰这麽问,奉清风双眼一亮,悬在半空的心顿时落了地,惴惴不安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还带着喜悦,粲然一笑,「焰儿这是同意我的想法了?」
见他这副笑容,洛如焰先是一愣,缓缓的才点了头,脸颊上泛着薄红。
她是第一次看阿风这样笑。
平常总是轻轻淡淡的样子,给人一种疏离感,刚刚这一笑像是阳光一样耀眼,又满是依赖,像极摇着尾巴的小奶狗,要是阿风总是这麽笑着⋯⋯洛如焰心头没来由的有些冒火,简直是招蜂引蝶的存在。
一想像奉清风身边围满女人,洛如焰就一阵窝火,明知道他不会如此,但就是⋯⋯生气!
心里不悦,连带着奉清风遭了殃,只看她心情恶劣起来,奉清风却是怎麽也没办法再从容下去,满脸的慌张,小心地扯了下洛如焰的袖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却换来一记白眼,不由的又是一阵委屈,「焰儿⋯⋯」突然的怎麽了?
母亲前一阵子才说,女孩子有时候心思很难捉摸,比朝廷明争暗斗累多了,还说焰儿已经算是很讲道理的,母亲也提过,当年自己怎麽欺负父亲,奉清风都为自己生父奉由池感到无辜,忘记生日要翻脸,忘记纪念日要翻脸,忘记买伴手礼要翻脸,还有一些有的没的,多到连他也头疼,想着要是焰儿跟他这麽闹,日子可怎麽过⋯⋯
不过母亲还说,忘记回家吃饭一定要翻脸,这个⋯⋯倒是挺过份的,他支持母亲翻脸。
可现在要紧的是焰儿这是怎麽了?
奉清风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们认识还不满一年,还没成婚,也还没有些其他什麽值得纪念的事,为纪念日翻脸是不成了,伴手礼?他没出差啊,焰儿的生日交换庚帖时记下了,分明是在秋天,他当时还想像过,一身火焰般橙色衣裳的焰儿在枫树下的模样,想说到时要是日子还行,给她办个枫林宴也好,为此他还在奉府有限的空间捣鼓出了一片枫树林⋯⋯
总之为生日翻脸也不是了。
全然摸不着头绪,奉清风巴望着洛如焰高抬贵手给自己解惑,想着怎麽撒娇才能让洛如焰心软,心里思量了半天,蹭到人家身上这是不行的,还没成婚成何体统,除了牵手之外他做不出别的,最靠谱的只有⋯⋯
继续乾瞪眼装可怜到她心软?
感觉前途一片黑暗,奉清风看洛如焰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明明是夏天,心里却掉了一地的残枝败叶。
光用想的就知道这效果薄弱的让他想哭,这样下去焰儿心软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想着想着,眼眶还真泛起泪来了。
洛如焰回头时,看见他那副被抛弃的小媳妇样别说多惊恐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忍不住噗哧一声欢快地笑了起来,一头撞进他怀里,双手按在他腿上挺起上身,抬头用头顶蹭着他的下巴,本来低着头的奉清风被这麽一蹭不得不仰起头来,错愕的看着怀里的女孩,鼻尖传来她身上独有的清香,不由的红透了脸,「焰⋯⋯焰儿,这⋯⋯」
「没有别人,计较那麽多做什?」笑着在他颊上落下一吻,洛如焰笑的张扬,焰色的眼满是调皮,手掌覆上他发热的脸,让两人额首相触时,却转为认真,不带半分玩笑,「阿风,你是我的人,只能是我洛如焰一个人的,这样,懂?」
傻傻地眨了下眼,奉清风消化了一下刚刚洛如焰说的话,好一会才品出个大概,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焰儿这是吃醋了⋯⋯?」
语调中透着小心,怕她没坐好跌下椅子去,奉清风心里向洛思危道个歉,伸手环上她的腰,他真想在婚前安安份份的,可焰儿不肯安份啊⋯⋯真不是他的错,这没半点私心在里头,真的。
抛开飘远的思绪,奉清风见了洛如焰点头,心里无奈又不禁有些好笑,他刚刚可什麽都没做,怎麽突然就给炸毛了呢?
「好好,都是你一个人的。」
嗅着她的发香,奉清风闭上眼在她头顶轻轻一吻,眼神尽是温柔,至於她为什麽突然吃醋⋯⋯那就不追究了,总归他以後能离其他女性多远就多远吧。
从那天之後,户部侍郎怕未婚妻的传言传得更火热了,听说,户部侍郎奉清风怕自己未过门的小妻子生气,一遇上女人,先退个三步再说,脸上的笑除了礼貌还是礼貌,但就是远远看着,京城一帮少女也满足了,只是可惜,本来还挺亲人的状元郎竟然被未婚妻子调教成了高岭之草,对人的疏远度跟洛如焰有得一拚。
全城的女孩们如此抱怨着,和奉清风相熟的官员听了纷纷翻个白眼,不予置评。
疏远?谁?
一杯酒坑死人的户部侍郎套近乎的能力恐怖着,现在大夥儿都怕跟他一起工作,那计画规整的恐怖,虽说总是超标完成任务,但⋯⋯
「出了差池,奉大人的残暴程度跟洛大人如出一彻啊⋯⋯」
官员们纷纷叹气,听说奉清风是洛思危的学生,这话他们一点也不怀疑,不,奉状元有过之无不及,这两位主都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标准榜样,但他们的宽⋯⋯程度堪比正常人的严。
出了错那可是一五一十的报给皇上,不加油添醋,就老老实实地说,可这更恐怖,因为⋯⋯
责任乾乾净净的,想找人当个伴儿一起倒霉也没门。
当然,有人逃就有人乐得跟着奉清风做事,因为他们的假总是放得比别人早、俸禄总是比别人多那麽一点红利,而且只要老实做事就出不了问题,最近有一小帮官吏遇到奉清风处理的案子就争破头了想加进团队去。
但这点事奉清风并没放在心上。
他的心思这阵子⋯⋯
洛府庭院,奉清风一脸认真地坐在皇甫寒双和洛思危面前,严肃地像上朝似的,洛思危长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悲壮,「小子,听着,所谓哄女人就是这麽一回事⋯⋯」
「不要脸就赢了。」皇甫寒双沈重的接下话头,深深叹了口气,「清风啊,咱们男人别说外面多风光,回家就要乖乖当底层人物,娘子要打不能躲,娘子要骂每句都是对的,错的永远是咱们男人,懂吗?」
「没错,错的只能是咱们。」洛思危抱着胸,浑身壮士断腕的正气,不说还以为这几人在说什麽国家要事,「小子记着,到时候要是焰儿把你俩房门一关大锁一扣,可不能到客房睡,要扒在门上哀号一整晚,大概半夜就能进房了,运气好可能还有额外红利!老子之前试过,君君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换整个晚上值不值你说,告诉你,我大儿子就这麽来的!」
「我家宠宠比较有坚持,一个时辰。」皇甫寒双愉快地说着,「放我进房後就用绳子把我捆了丢在床上,多贴心不是?」
「⋯⋯」
不,皇后大概是嫌你碍眼⋯⋯
奉清风和洛思危交换了个怜悯的视线,看着乐在其中的皇甫寒双,只觉得⋯⋯皇家夫妻的相处太过粗暴,他们无法接受。
说了好一会,洛思危清清喉咙,认真的开口,「总之,讨好自家娘子攸关我们男人一辈子的健康幸福,比起这些脸面算什麽,礼法算什麽,咱们男人就是要有『老子就是宠妻,老子就是爱她』这样的觉悟,死皮赖脸也要巴着不放,小子记着,让你受用一辈子!」
「说起死皮赖脸,由池才是专家,当初怜儿妹妹可烦他了。」皇甫寒双笑着补了一句,轻轻叹了口气,「要比家里的丛林法则,他比咱们懂啊,我们只能教教皮毛罢了。」
「学生明白了。」
奉清风彷佛听到什麽圣旨似的,严肃的点了头。
说来好笑,这三个男人还是千方百计把洛府两位女主子哄去祭拜才偷空在这探讨男人该有的求生欲,却不知洛如焰早回了院子,此时听着两位长辈把自己的未婚夫带歪,心里不知道该说什麽才是。
阿风⋯⋯你的智商去哪里了⋯⋯
深深叹了口气,听阿风那语调,他是真认真记下了,怎麽这时候这麽不精明⋯⋯洛如焰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怜姨应该会把阿风的认知校正回来吧?
什麽家庭底层,她才没打算那样欺负阿风。
不过把阿风关在房外⋯⋯洛如焰认真的思考了一阵,嘴角微微一勾,刚刚爹爹叔叔好像说了很过分的话呢,几个时辰换一个晚上?她就让这两位体验一下什麽叫一炷香的闲聊换三天进不了房。
当晚,洛思危和皇甫寒双都被关在房外,巴在门上鬼哭神嚎一整夜还是进不了房,里头的女人应是理都不理这两个做死的男人,还一连关了半个月。
把焰儿乾净纯洁的相公教成那什麽鬼德性,该罚!
洛如焰看着自家爹爹巴着母亲的腿又哭又嚎的,只是呵呵两声,啜了口茶。
让你们教坏阿风,她家阿风多纯情多可爱多贴心,两个糟老头,一个时辰换一个晚上是他能学的?想得美。
心里喜孜孜地想着,洛如焰心念一动,决定到奉府找奉清风,看是在书房陪他还是到处走走都好,却不想一进院子,竟听到曲怜一副语重心长的语调说话,「儿子啊,要记得,焰儿骂你那是爱你,吃醋那是在乎你,要哪天打你了,那是她爱惨了你,绝对不能躲,懂?」
「⋯⋯是⋯⋯」
坐在石桌对面,奉清风抽了抽嘴角,是他的错觉⋯⋯还是⋯⋯哪里怪怪的?明明跟两位前辈说的都一样,但⋯⋯感觉不对啊⋯⋯
院子外,洛如焰一头撞在庭院墙上,奉清风的贴身小厮连城正要给自家少爷送茶水,见了洛如焰吓的哎呦一声,奉清风听了立刻起身,大步往院门走来,一出门只见洛如焰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发愣,随即伸手扶起她,满脸的担忧,「焰儿这是怎麽了?」
「⋯⋯我父亲、皇甫叔叔说的那些⋯⋯还有怜姨刚刚说的,全部,立刻,忘了⋯⋯」
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洛如焰看向奉清风时,眼底闪过一抹沉痛,奉清风连忙说好,向母亲问候了声就把人带到自己院子安置好。
看着奉清风冲茶准备糕点,洛如焰眼神有些发凉。
她以後得看着点,免得几位老人家把阿风养歪了⋯⋯
感觉任重而道远,洛如焰更疲惫了,只希望她可爱的阿风还没彻底长歪。
一面喂着她新做的桂花糕,奉清风仍旧一脸状况外,显然这男人的机灵,全用在公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