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冠蓋如雪 — 24 初理帳務

正文 € 冠蓋如雪 — 24 初理帳務

车轮辘辘地压过平整的官道。

为了掩人耳目,季家庄既有的舒适马车这回全用不上,特意差人秘密租借的这辆普通马车,不仅空间狭小,避震效果也差,连官道都颇晃,易晕的人怕是要吃上苦头。

季灿然往柔软的後垫一靠,一手揉着眉心,却抑遏不住嘴角上扬的轻浅弧度,喃喃地:

「……唐小雪是麽?竟有这等奇事。」

即使离开了官家府邸,方才和那名少女的对话仍不断在季灿然脑海盘旋不散。

在她说出自己名为「唐小雪」後,似有股无形牵引力,季灿然不自觉抬脚,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後头。

「姑娘姓唐?」

这家伙执意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小雪冷瞪他,既然被识破也就懒得装作胆小如鼠的官衡雪了,回得伶牙俐嘴:

「小女子自认为说得够清楚明白了,公子这是悟性差还是脑子不好使?」

「不,只是忽然明白我在季家庄问过姑娘是否是借屍还魂,为何你当时一脸的惊恐。」季灿然薄唇弯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竟教季某误打误撞猜中了。」

小雪抽抽嘴角。

才刚讽刺他记性不好,立马就给她回忆当初了?这人不仅狐狸还特爱记恨!

「姑娘从何处来?」

「……台湾。」默了默,小雪竟觉喉头发紧。

来大湘朝两个月余了,故乡的名恐怕从此只能放在回忆深处。

故乡人,可安好?

爸爸妈妈哥哥……可一切都好?

若家人接收她的噩耗,或许就如瑛儿那般伤心得肝肠寸断吧!想起父母芳华不再的脸上布满泪痕,为她的逝去以泪洗面,她心揪得难以自己。

「在下博览地方志,竟闻所未闻。」早年和爷爷游历大江南北,爷爷甚至以竹剳记载了各番邦异族的风土民情,故也养成他爱好阅览地方志录的习惯。

「这是自然的。」声音轻不可闻,几乎融入风里。「我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後的现代人啊……」

「……现代人?」声音偏小,虽他武功只是练来强身,不及武力高强的冉崎,但耳目仍较常人灵敏。

小雪嘴角又是一抽,暗骂自己蠢,居然无意间跟他透露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下该怎麽找个理由来圆?

情急之下,随口胡乱道:「你还是当我是九重天外来的飞仙吧,天上的时间自然无法与人间的朝代相比拟的。」

「……原来九重天外飞仙,连帝京的美人榜都挤不进。」挤入帝京美男榜前五的男子默了一阵,「天帝创造飞仙姑娘时竟出了这种纰漏。」

纰漏……是暗指她是天帝一时手抖创造出来的「瑕疵品」麽?混、混帐!

小雪囧囧然,面色微红,不甘示弱地道:「天帝创造季公子,定也忘了将你漂白!」

「哦?」人称世上只对钱感兴趣、其余一律淡漠的季公子竟眉目含着浅浅笑意,洗耳聆听。

「否则你如何一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五脏六腑比墨黑!」

季灿然抿唇淡笑:「姑娘谬赞了,季某愧不敢当。」

你说把嘲弄当赞美是怎麽回事是呀?

小雪郁闷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不无处发的郁闷。

马车行至驿站,季灿然换了巾帘绣有「季」氏标志的舒适车子,圆顶秋香色绸,垂坠花穗形铜灯。车内早坐着一名乾巴巴的老叟,瞧见他上车便冲着他露齿一笑,奈何年纪大了,缺了几颗牙,笑起来很是趣味。

「无忧大人。」季灿然朝季氏家巫颔首。

在湘朝,显贵人家多半有供奉巫师或巫女的习俗,以祭祀家祠,祈求丰年平安。至於这些巫人,多半是自古家传不外流的神秘家族,有些人家重金礼聘来坐镇,季氏则出了一脉第六感非常的族人,有几代甚至入宫为「国祭主」,占卜预言,心与天通,为帝王指点一条明路。

「家主心情不错?」呵呵笑了几声,苍老声音如深山远钟,双目矍烁,棱棱露其爽。

「何以见得?」

「闻其声,观其行,然後知其心。可否说与老朽一听?」

「还真是什麽都瞒不过您,连您上回说官当家已非其人,您也说得一分不差。」季灿然抚着袖上精致的纹路,状似不经意地道:「大人,容我更进一步问,这女子可有特殊神力?」

「老朽曾有机会当街近看官当家几眼,依我看,并无。」

「……是麽?那就庆幸了,万一她是天赋异禀的神人再世,说不准连我都想据为己有。」

有天通的奇人,谁不趋之若鹜,抢来为自家趋吉避祸。世人皆贪婪,他自认世俗,没有例外。季氏几乎灭族的痛,使身为家主的他时时提醒自己步步为营,一个决定、一个念想,都可能影响家族的未来命运。

随着达达马蹄声起,他的思绪再度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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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选了一个春光暖融的日子,送守星兄妹出京郊。几天後消息传来,守星在经陆路回乡的途中咽下最後一口气,瑛儿葬了兄长後不知去向,小雪听了无不唏嘘,只能暗暗祈求老天善待这苦难的孩子吧。

守星兄妹走後,老管家犯了春寒,小雪让他家人来接他回去休养,老人家还抓着她嘀嘀咕咕交代着:

「咳……小姐,这春税手续繁琐,老奴……咳咳……不放心您一人啊……」说着,眼角又挂上晶莹泪光。老人家得病,变得更比更年期妇女还易感,动不动就担忧得上演十秒落泪。

小雪可是担心他哭坏了眼睛,却又不好说报税这事根本难不倒财经硕士的她。这年代科学化记帐仍不发达,待她画了表格,哪儿亏损,哪儿有盈余,要上缴几成,便一目了然。

「总要找个能老奴放心的人助您一把……」

「管家爷爷,您放心,您的调教下,帐房有几个心思俐落的,不需额外找人,我若有看帐不懂的,自会寻人问去。」

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了回去。小雪也想将管家爷爷留下的,但一念及他老人家一年到头见不到家人几次面,又有几个新生的小孙子,不如让他回去养病兼享天伦之乐。

小雪心知肚明老人家年纪大了,再帮她打点着家业,也就剩几年。她得学着及早适应环境,独立自强。

是夜,小雪在帐房翻着奴仆的登录册。

「管家爷爷家的脱了奴籍,只有他老人家念及旧情在官氏效力。唔,其他家生子可有能用的……罢了罢了,时候未到,烦恼起来做什麽。」这小小的官家,族人加上奴仆,竟超过五十人,简直如同管理一家企业,要一个晚上全消化,恐怕一个消化不良,脑袋瓜就抽风了!

身形秀长的衡甲恭敬地呈上一叠宣纸,上头正是以毛笔依样画葫芦的表格,「小姐,这是您交代的。」

「做得好。」小雪点点头,目露赞赏。

郎倌馆出身的衡甲、衡乙、衡丙仨其实文化水准颇高,为了唱曲谱词,识字是必然。衡甲精於作词,识字最多;衡乙则擅琴,手一抚琴随时能流泄出一首阳春白雪;衡丙则有一把好嗓子,不论是凄哀婉转的、缠绵悱恻的、慷慨激昂的都能唱出韵味。

这些高尚才艺,先前之於小雪无所用,又遇上守星事发,她刻意待之以客,使他们随时有被撵走的惶然感。又观察一阵子,确认这些人确无贰心,小雪才开始着手开发仨的新功能。

如今一个荒谬却在颇为可行的念头逐渐在她脑海中成形……或许让这仨去各大店舖当人形立牌,吸引爱俏的姑娘上门?例如放在胭脂水粉铺就很有说服力的;又或许组个风雅的乐团,定时去平安客栈献艺刷存在感什麽的……

「不行,这些人不能大用,还是得从官氏找人比较可靠。」小雪喃喃地,眼角余光瞥到身长玉立的衡甲,笑了笑:「你退下吧。」

衡甲一礼,转身退出,小雪又追来一句:「今日所见,别透漏半句出去,否则……」

他身子一僵,很是机警地道:「小人必定守口如瓶。」

待衡甲退出,小雪才将帐本里的数字一一誊上表格,轻叹:

「实在不是我苛刻啊,万一这种东西从我手上流传出去,历史发展的轨迹可会乱了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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