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他刚转过身，走了不到十步，身後窸窸窣窣的衣摆摩擦声让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声音依旧出现，他总算忍不住──蓦然转身。两人相距不到一尺，云尘寰的脸色也愈加铁青，「你跟着我干嘛？」
这是错觉吧？
他居然看见沈律言隐隐约约缩了缩脖子，活像小孩犯错被抓包，又找不到理由解释的鬼样子！
沈律言：「跟着你。」
云尘寰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是问你跟着我干嘛！」
「想跟。」
「我管你想不想跟！不准跟！我不喜欢人家跟在我屁股後面！」骂完人，他转身往前跨步，眼前赫然出现一道影子──云尘寰不免抽了抽眼角，逼近咬牙切齿。
因为他秒懂沈律言的诡异行为。
「我也不喜欢别人在我前面！」念头一转，他连其他选择都封死，「左边、右边、上面、下面──都不行！」
俊挺背影蓦然一僵，彷佛深受打击，语气有些沉闷地问：「那我要去哪？」
「去赤壁、去沈家──你要去哪里都可以，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决定！」
啊！要疯了──！从他的嘴里居然会说出这种金句良言！
此时，小蛟龙窜出头，嗤笑了一声，「居然想跟最不讲理的言言讲道理，你是傻了吧你。」
你大爷的，现在连一只小龙都可以横躺着欺负他！
「尘宵，什麽是不讲理？」
沈律言问得认真，瞬间让龙头倾倒，云尘寰更是踉跄，险些跌倒。
好半晌，小黑龙选择投降，没好气地回答：「听不懂人话，又说不出像样的人话就是不讲理。」
云尘寰猛得闭上眼睛，深深吐息了好几次，劝自己放下一切执念。冷静之後，他迳自绕过沈律言，压根不管了。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半径一尺的微妙距离，抵达清澈溪边。
眼下他的心情被这些闹事翻搅，一时心直口快，撇过头问：「欸，要不要一起来洗洗？」
本想着沈律言就算发疯，礼义廉耻总还是存在於本能之中，绝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坦胸露背，谁知道他竟然看见沈律言真的开始跟着脱衣服！云尘寰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立即两步并作三步杀过去把漆黑衣领紧紧揪住！
「我、我开玩笑！玩笑懂不懂？就是不能当真的话！我洗的时候，你得穿着！你洗的时候，换我穿着，偷看要被挖眼珠！知不知道？」
沈律言眨眨眼睛，又是那副认真神色，把云尘寰的精神逼到一个极致。
老天爷，他光是这样就受不了，那沈律行到底受了多少年的罪才可以看得云淡风轻啊？思及此，他方才应该向沈律行好好请教一下该如何无视沈律言这些荒谬行径！
沈律言自然无法领会云尘寰内心的天人交战，顺从道：「我等，你洗。」
废话！他这麽明明白白下达指令了，要是再不懂──他先撞树或跳溪自尽算了！
幸好沈律言仍秉持说一套做一套的精神，乖乖走到树下，把自己藏得很好，半点衣摆也见不着。
云尘寰泡在冰冷溪水里，认真说服自己──不论等等沈律言干出什麽事，他都得当作不是沈律言，是另一个戴着沈律言面具的人！
这样一想，便好多了。
他正想上岸，又略带迟疑退回溪中。在这样一来一回的纠结之间，反覆了不下十次。
最後是那只小黑龙爬到溪边，恶狠狠逼问他究竟洗完了没，沈律言都脚麻了！云尘寰才心不甘、情不愿跳上岸边穿好衣服，准备面对他依然不想面对的人。
拨了拨未全乾的细长乌黑发丝，他一屁股坐在沈律言对面，双手托腮，开始细想刚才发生的一些事情。眼角余光之间，他查觉到沈律言的不同变化了──坐姿变得较为端正，一双眼睛少了单纯，多了一抹肃然。
这是哪种程度的？
云尘寰忽然很想把沈律行叫回来，好好说一说这几年的见解。
沉默充斥在彼此之间，云尘寰到了此刻才真有时间好好感悟自己苏醒之後产生的种种情绪。
没来由的，他忽然出声询问：「沈律言，我问你──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了谁拚过命？」
虽是叫着对方的名字，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只是在问一个陌生人。倘若真是以前那个沈律言──他们之间难得如此平和，多麽不可思议。
「有。」
不论是认真回答，或随口应对──云尘寰没有再问，而是迳自道：「我也有，而且很多。重生数次，我曾为了父母、师父、兄弟、朋友拚过性命。可到头来，我却好像什麽也没留下。」他感慨了一番後，唇角扬起一抹带着自嘲意味的浅浅笑意，问：「那你呢？」
反正他就是问些对陌生人来说无关痛痒的问题，无妨嘛。
谁知道对方缓缓摇了摇头。
云尘寰哼了一声，「做什麽？不好意思啊？」他不禁露出一抹调侃笑意，内心不自觉又把眼前这人当作过往的沈律言看待，「就知道你这人不喜欢跟人掏心窝子，我是真跟你一样犯傻了。」
谁知道，下一刻，那张俊美面容恍若清醒，双唇微启，淡淡一句：「我这一生……只为了你拚过命。」
云尘寰猛然怔住。
皓齿不觉死死咬住下唇，彷佛都能嗅到一股铁锈味在口中散开。倘若回到任何一次，当时的他不识沈律言、沈律言重新认识了他，他恐怕会为了这一句话倾尽一切，在所不惜──
可是为什麽……最後他们仍是走到同一个结局？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过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一切又重来了。
此时此刻究竟是愤怒、伤怀、抑或憎恨──淡霜眼眸悄然收敛起所有情绪，沉於一派污浊。唇角勾起带有邪魅的笑意，他质问：「是吗？那你为了我──可以做到什麽地步？」
「欸，不要带坏言言！」
小黑龙见苗头不对要出声喝止，但云尘寰哪管牠？不逼着自己说出口，或是不逼这个人恢复正常，岂不是显得他很可笑？
「你说话！我现在就是个凡人，远远比不上你──但我讨厌的人很多，你能帮我放火、帮我杀人吗？能帮我做到我想做的一切吗？」
沈律言没有回答，精致的面容神色沉重，好像一朵乌云正聚集在他头上打着狂雷、下着暴雨。
云尘寰见对方脸色惨白，嘴巴却停不下来，但涌到喉间的话瞬间被沈律言的惊人举动吓到吞了回去──
沈律言扬起手掌，正对胸口狠狠拍了下去，唇角霎时溢出一滴血。他没有停，扬起一掌，打算再一次。不过这次云尘寰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所以他没能再自伤。
本来依两人的力量差距，云尘寰该被凶狠掌劲震到飞出去，但八成是沈律言怕伤到人，所以蓦然僵住。
云尘寰惊魂未定，连忙转头质问小黑龙：「这不是要杀了自己吧！」这力道不是作戏而已，是认真想拍死自己啊！他的手还在麻，麻到头顶去了！
「呿，所以我才叫你别教坏他，他会当真！尤其是你的话！信不信你叫他现在自戕──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云尘寰很想说不信，可他窝囊得不敢尝试。要动手也该是他来，自己打伤自己算什麽？
「沈律言──你给我听好！」他忿忿甩开那只手，语重心长地叮嘱：「以後只有我能伤你、打你、揍你──其他人都不准！你自己也不行，听明白了没？」
沈律言没有说话。
云尘寰又想起沈律行的分析了──阴郁青年最像正常的沈律言，但就是该死不说话！
小黑龙见他没辙，好心示范如何和各种沈律言沟通：「言言，明白就点点头。」
沈律言点头了。
云尘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