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皱了皱还有些倦意的眼睛，感到有一股光线直射我的脸庞，我缓缓睁开双眼，窗外的阳光此时正照在我的床铺上，将我的棉被晒得暖烘烘。
宿醉让我头痛得欲裂，我坐起身，这才发现趴睡在我身旁的佳佳，我轻轻地将佳佳摇醒。
佳佳眯着惺忪的双眼，眼眶下的大黑轮述说着她昨晚的疲惫，「我昨天传讯息给你、打给你都没回…太担心了，所以就跑回来了。」
「我……我昨天又缠着你了吗？」
「是没有，但就是一直做噩梦，睡睡醒醒的，现在好多了吗？」佳佳伸出她的短手覆在我的额头上，「你一直冒冷汗，又一直哭，很怕你心悸又发作，我吓都快吓死了，还好我有回来陪你。」
我这才发觉我湿了又乾的内衣，还有因为流了一整身汗而纠结在一块的发丝。
「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啦。」我抱住佳佳向她撒娇，她塞给我另外一套睡衣，碎念着要我赶快去浴室冲洗，免得又感冒。
褪去身上的衣物後，我打开水龙头等待热水的出现，镜子里照映出的身影，是我挂着一双浮肿双眼的憔悴模样。我望着裸光身子而显露出左手臂上的那道疤痕，抚着那道不平整的肌肤，又失神了好一阵子。
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自从跟老斌在一起後。
昨夜，是因为阿凯说了什麽让我很在意吗？还是我跟哥的谈话？
「啊！」我大叫一声，突然流泄出来的热水烫了我的手。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在外头的佳佳焦急地敲着门，不停摇晃着喇叭锁，我赶紧关上水龙头出声安抚她，要她不用担心。
待佳佳平复以後，我打开水龙头继续冲洗，想起佳佳刚刚的反应，忍不住失笑。
啊…佳佳要是发现我在偷笑，一定会想掐死我吧。
现在想起来，当时要不是有佳佳陪我，我可能没办法这麽快融入校园生活吧。那时，刚入学成为大一新生的我，还有些不适应，因为我已脱离了学生时代整整一年，靠着自学重考才上了大学，也给医师评估过可以到外地生活，才敢带着行囊只身从高雄来到了台南，这段过程也在家里闹了一阵革命。
刚入学的第一天就遇见了阿凯跟老斌，第一天就心悸发作，第一天睡宿舍就做噩梦到狂吐，第一天就把同寝室的佳佳给吓歪了。
我一走出浴室，佳佳就将她泡好的蜂蜜水递给我，将我按在椅子上，用毛巾替我将水份压乾，然後拿起吹风机帮我吹头发。
「宿醉後喝我们佳佳泡的蜂蜜水最棒了。」我压过吹风机的嗡嗡声，故意大吼着。
「你只要没事，我泡一百杯都愿意。」佳佳叹了一口气，将吹风机的风量转到最小，「你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怎麽突然这样？」
「可能…太久没跟哥促膝长谈了吧？」
「你下次回高雄的时候，要不要再去给医生看看？」
「…不用吧，应该只是因为昨天过生日，特别多愁善感而已。」
「你到现在还是觉得很内疚吗？」佳佳顿了顿，看着镜子中照映的我。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手又不自觉地抚摸左手臂上的那道疤痕。
佳佳关掉手中的吹风机，弯身在我的面前，温柔地抚着我的脸颊。
「小依，你哥会做出那样的选择都是他自愿的，如果当时是你发生了什麽事，你一定明白你哥会比你还要更自责、更痛苦。你哥在天上看见你活得这麽健康，他一定比谁都还要感到庆幸。」
「可是…他本来…本来也可以拥有二十岁的……」我喃喃自语，「如果…如果我那天乖乖待在家里该有多好？如果…我不要吵着要哥带我出去……」
「小依，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你为什麽要这麽自责呢？」
我低头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佳佳的小手覆在我的手上，紧握的温热与我的眼泪成了相衬。
「小依，你这副模样，你哥会心疼的……」
「我很想他…我好想他……他怎麽可以丢下我一个人……」
佳佳紧紧地抱住了我，我颤动的泪水和无声的哭喊，全都落进了她的怀里。
四年前的那一天，九月末，天空下着滂沱大雨。
那场参杂着浓浓血腥味的雨季，是我一直都无法逃脱的监牢。
四年前的那一天，十月初，天空仍然下着绵绵细雨。
那股和着酸雨和泥土的腥味，是我永远都无法解开的枷锁。
那一天之後，当你离开了以後，我被囚禁在这场雨季，只能独自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