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昀站在石桥上，目光紧盯柏聿离开的方向，一刻钟、两刻钟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岔子。
要是真找不回来，大不了她再向凌霄讨一个，凌霄虽然举止浮夸了些，但却是个好人，应当不会拒绝，她担心的是没有香囊在身的空档，会不会再有什麽找上她，就算她身上还有扶尹的琅玕，可据扶尹之言，琅玕只能起到保护的作用，不能杜绝东西上门。
无奈叹口气，乔昀又瞥向刚才花灯小贩的位置，柏聿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她失望垂首，水中映出她的脸庞以及头顶悬挂的小圆灯笼，微风轻轻撩拨河面，掀起一阵阵波纹，她的脸霎时变得模糊。
水面起起伏伏，原先她的倒影位置似乎隐约可见两道小光点，随着涟漪不止，亮点也跟着浮动，她本以为是花灯的灯光，然而那两个小光点却忽然闪了一下，而且有逐渐扩大的迹象。
乔昀蹙眉，感觉有些奇怪，她抬头望了悬挂在半空的照明灯笼，又低下头仔细盯着水面上的亮光，刚才只有杯盏大小，现在却有巴掌那麽大了。
不对......灯光的位置不对，而且灯光也不会忽大忽小吧？这光点的样子与其说是灯火，更像某种东西的眼睛！
某种正朝她逼近的东西！
思及此，她连忙倒退两步离开桥边，几乎与此同时，有个东西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周遭掀起大片水花，她想都没想立刻揪起裙摆，迈开脚步闪过逛街的人们直往街道跑去，附近的人却像毫无感觉似的，对於慌乱奔跑的她投以异样目光。
其他人看不见吗......直觉告诉她，这东西是冲着她来的，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没事干嘛乱想，看吧，真的跑来了！
趁空档回头瞄一眼，半空中果然有团浓厚的红影正追着她，红影後头曳着的烟雾状似鱼尾，在空中左摇右摆，她误以为是灯火倒映的两团光点正是红影的眼睛。
没时间多想，她赶紧正首继续往前，这里人太多，如果出了什麽岔子势必殃及他人，必须把它引开这里。
顺着街道前进，她一路逆着人流，努力往万寿楼反方向跑去，不知跑了多久，终於看见隔开商坊的石制拱门，这个时间几乎人人都在街上，过了那里就不会影响太多人。
哒。
混乱中有道细微声响传入她耳中，像小石子弹中物体一样转瞬即逝，很快又被嘈杂的人声和风声淹没，她没心思深究声音从何而来，只剩几步距离，她加快速度穿过拱门後又跑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稍微空旷的街口，周围人家门户紧闭，所幸每家每户檐下都挂着几盏祈福花灯，不至太过昏暗。
红影见她停下也跟着慢下来，飘忽的身躯逐渐聚集，形成一只约四尺长的赤红鲤鱼，诡异的是，本该是鱼头的地方却生了张人的面孔，五官无一不备。
鱼脸......人脸张开嘴，不断发出婴孩啼哭声，末了，它摆动尾鳍，眼看就要往她俯冲过来。
哒。
又是同样的声音，这回乔昀清楚看见有个东西击中鲤鱼身躯，大鲤鱼像受到惊吓般一颤，随即停下动作。
顺着东西击来的方向看去，有个人影逆着光正快步朝她走来，似乎还能听见他的叫喊声。
「乔姑娘！」
那人又喊了几声，脚步愈发加快，不多时已来到乔昀跟前，她瞪大双眼，对来人熟悉的面孔有些惊讶。
「常大人？」
常墨云没有回应，只是一下挡在她面前，仰头紧盯半空中的大鲤鱼，鲤鱼见又来了人似乎有些激动，不停拍打着鳍，发出的婴啼也更加响亮。
他大手一伸，一柄短刀滑出袖口，他手腕一转反手持刀，视线没有离开大鱼。
乔昀小心地从他身後探出头，望着他一派闲适的打扮和手里的短刀，终於发现奇异之处。
「你也看见了？」这个遇到妖怪的反应实在不寻常啊。
「嗯。」他撇过头淡淡解释道，「看上去不太威胁，你趁空先跑吧。」
「没用的，这东西是冲我来的。」她垂下眼，不知从何解释起。
「为何？」他惊讶地回头。
「小心！」
正当常墨云回头之际，大鱼倏地向下一扑，眼看就要张开大嘴吞噬两人，常墨云赶紧将乔昀向後一推，自己则回过身向後跳开半步闪过後，借力使力一脚踩在鱼头上的人脸，大手横挥就在人脸上割出一道长血痕，大鱼吃疼地往後一弹，人脸霎时鲜血直流。
大鱼受了伤更加愤怒，尖嚎声也变得更刺耳，正当它要进一步攻击时，满是鲜血的脸上陡然冒出轻烟，被短刀划开的伤口像遇酸一般开始腐蚀发黑。
它疯狂扭动身躯，却忌惮常墨云手上的短刀不敢贸然躁进，余烟飘在空中散发些许刺鼻臭味，被腐蚀的半张人脸惨不忍睹。
「唉唉，下手真不是一般的狠。」
忽然，一道身影轻巧落在大鱼背上，琥珀瞳少年冷冷睨着脚下面目全非的大鱼，嫌弃地跺了跺脚。
「赤鱬，你傻了是吧？没被人捉去煮汤就算了，竟还自己跑出来。」扶尹像是不解气似的，又多踩了几脚，「想打我的主意？也不踮踮自己斤两，还不滚回英水去。」
大鱼呜呜咽咽几声，转瞬又化为红影消散了，扶尹失去落足点，轻盈一跃落地，缓步走向乔昀。
「刀不错，」一开口，他却是对着常墨云说话，「哪来的？」
微弱灯火映照下，扶尹的眼瞳闪烁诡秘的金黄光芒，常墨云一下就明白眼前人非等闲之辈。
「妖？」他戒备地举起短刀，伸出手将乔昀护在身後。
「妖又如何？你连一条鱼都杀不了，还想杀我？」常墨云的举动似乎让扶尹有些不满，他双手拢袖，扬起下颔睨着他。
「都先冷静一下，」乔昀见情势不对赶紧站到两人中间，双手挡在常墨云的短刀前，「他不是坏人。」
「所有的妖都一样。」常墨云眯起眼眸，不谅解乔昀的态度，「你怎麽袒护他们？」
「不是的，你先别冲动。」乔昀连忙摆手解释，现在的常墨云与平常简直判若两人，儒雅的眸子却蕴着极其愤恨的眼神。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她也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目光。
「想不到赤鱬也来凑一脚，你的玉没带着吗？」相较於常墨云剑拔弩张，扶尹倒是不以为意。
「琅玕只能近身保护，我不想等它们追上来吗。」跟香囊相比，琅玕简直只能当装饰！
「那也没办法，护身效用取决於妖力多寡，太多你也不安全，」扶尹若有所思半晌，忽地扔了东西给乔昀，「喏，香囊收好。」
乔昀摊开双手，凌霄给的栀子花香囊正原封不动落在她手心，她疑惑抬头，扶尹回给她一个无谓地耸肩。
「他这会儿大概在回去的路上，你不快些，他找不着你就惨了。」
说罢，他轻巧向後一跃，临走前又瞟了常墨云一眼。
「双生子，咱们也许还会再见。」
注─《山海经．南山经》：「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南流注於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