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在学校时，两人吃完饭，她原想陪他读论文，可程鹬笑了笑说这样他也不专心。
原先本能一句「为甚麽？」还没出口就想起刚才在走廊上被啃的事情，方洛蝉就觉得这人就是很会用正经的话，包装他的不正经，那句成语怎麽说的－－道貌岸然。
在心里吐嘈程鹬肯定没听到，可是他看着她笑，就让方洛蝉有点脸热：「不然就回家啦，回家再读。不然我回家了，实验室就剩你一个了。」
「你以前也是这样吗？」他没有收起表情，似乎还挺愉快的。
「唔，甚麽？」
「我以前也常加班吧？你都这样陪我？」
简单的问句却把她问得有点卡壳：「是、是没有。」
他却不觉如何似的，语调依旧轻松：「那我加班时，你做甚麽？」
「……我就，反正我也不是那麽黏的。你忙我就回家做自己的事。」
「喔……写文吗？」
她总以为自己好像被对方的推理力惊吓够多时，他就用会更犀利方式来让她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你，你……啊？对话纪录吗？」方洛蝉紧张的时候，程鹬依旧很冷静，「我看到有讨论剧情的，我还没去找来看－－」
「等，等等，你还要找来看吗？」
「嗯？不方便吗？」
她更紧张了，甚至觉得有点热气窜上脸。但看程鹬好奇的样子，她就硬生生压住着拒绝他的想法：「就，就一些女频的小说，我觉得，觉得，你大概不会喜欢。」
但是脑袋上落下一只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不用紧张，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看。」
她好像一年多前，也是这样被程鹬的摸头杀拐走了她的笔名还有小说连载的老巢……把连载的网址贴给程鹬的时候，方洛蝉恨恨地想，所以说，程鹬就是吃定了她不会拒绝－－一定是的，一定是！
讯息提示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明显。但正在念书的人并未第一时间去察看手机，他依旧专心在文章的论述之中。
在学校的时候，总有不大不小的事情会影响他阅读的专心度，因此实验室人最少的时间，也是最佳的读书时间。论文是参酌他人的研究内容，去推导、归纳出属於自己的假设，依据假设的内容设计实验，证明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一条条假设被验证的过程中，埋藏了十几甚至数十条的实验数据。可能你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
验证假设是繁琐的过程，需要耐心，需要时间。实验就像是一道道做工细致的料理，虽然繁琐，但只要有技术，掌握技巧，人人都能依据菜谱端出像样的食物。
要说起来，难点其实是开发的过程。这也是程鹬擅长的事，比起做实验，现阶段的他，更擅长的是归纳跟推论。
他的论文方向虽然调整过一次，透过审视前一次的失败纪录，他看到自己先前逻辑的盲点跟缺陷，对照之後找到的论文、实验纪录及每次实验室周会报告内容，更让他快速地补上了之前遗忘的知识跟进度。
能在无人打扰的时候念书，越度进度是很快的。他连看了几篇论文，在觉得累了停下来时，距离刚才听见手机响已经是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
他翻开手机时，不太讶异的是来自方洛蝉的留言，讶异的是内容。
「我妈妈帮你求了平安符，明天带给你喔。」
想起梦里的那不欢而散的谈话，还有家教时的印象，方洛蝉的妈妈在程鹬心中一直是剽悍精明的形象，以至於他回复留言的速度有点慢，一句话打了两次，才送出去：「帮我谢谢你妈。」
「我有啦。」
也许打字的速度太慢了，紧接而来的是个小喇叭，方洛蝉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我跟你说，妈妈塞了两个给我，我还没想太多，可说一个要给你的，我就想她应该是听说你车祸，才去求的。」
叨叨絮絮的声音，显示她的愉快，程鹬因而扬了扬唇角。
「阿姨知道我们在交往？」他回了一个语音。
「知道啊，唔……好像是大四的时候知道的。」她的声音软软的，透过耳机听上去很糯，程鹬因既视感而有些恍神，也许她以前也曾用这类似撒娇的声音跟他说话。
「我猜猜，她很生气？」
「你怎麽知道？」
他点开了通话，很快就接了：「因为我是家教，阿姨给人的感觉应该不会同意家教跟自己女儿交往？」
「唔，没事啦都过去的事了，反正，反正没有特别生气啦。」
「所以就是普通生气，但没有特别生气，然後因为没分手，现在勉强接受我？」
「嘘－－知道就好，别说啦。」
软软的，有些心虚的声音传过来让他笑出了声：「我知道了……可是无论如何，她能帮我求平安符，我很谢谢她。」
「唔，她上次还叫我跟你说骑车要小心。」
「好，我知道了。」
叨叨絮絮地聊了十几分钟才挂上电话，暖和的情绪在胸中游走，以前只要发生了甚麽好事就想一起分享那种欢快，在他当家教那段时间也经常上演。当时只觉得她是个活泼的小朋友，没想到彷佛只是经过了几个昼夜，再见面时她已经长大了，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化了。
并不是沧海桑田，而是他忘掉了那些慢慢靠近、心动的过程。说起来，检讨错误跟逻辑推测，对他而言是驾轻就熟的事，但这真正时刻让他心有感慨的，不是车祸受伤或者论文方向调整，而是，方洛蝉。
16岁到20岁，她花了这麽些年走过来的痕迹，还有交往之後的点滴，都让他在脑中清空得一乾二净。她说她难过，程鹬相信是真的。之前除了他询问外，她不太会主动去谈他们以前的事情，也许是不想给他压力，但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难过，即便一次次地说没有关系，在语言间透露的依旧是希望他能想起来的期待感。
他感受到的那份感情，是给他的，却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思念，似乎是面向着过去的自己。
「不然分手啊。」
脑中炸开的声音像是一个讯号，经历了吵架、冷战、如果他没有出事或失忆，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如现在这样平静？
不知道。
可他应该不会想分手吧？
如果不是到了没法挽回的时候，应该不会。
冷战的原因也许是她刚才避谈的关键，但究竟是甚麽？
也许日子长了他会想起来，也许，但如果他不曾对方洛蝉产生好感，也许有没有找到原因都不重要，但女孩的存在感正一点点地在心中增加，与其寄望那不知何时才会想起的过去，他想要做些甚麽主动的了解女孩。
就算她想念着的他们过去，但是未来，是他跟她一起创造的。
程鹬洗完澡之後，点进了她给他的网址。
那是个小说网站中的个人页面，头像是一朵简笔的小花，头像旁有笔名跟一些看似与网站有关的数据，比方收藏、追踪、点击等总数据，底下罗列了作品。
看起来是依照发表的顺序排列的。
一旁还有读者的最新留言。
程鹬大致看了一圈，发现除了连载中的长篇小说之外，还有一篇小短文，似乎是这两天完结的。在他看见正文之前就看到了读者的留言。
「呜呜呜，拉拉心都要碎了！不要走～渣男，酷爱回头看看你家的猫啊！」
也不晓得是「渣男」还是猫让他心里一动，总之程鹬点开了那篇为《艾拉》的小短文。
那是一篇以猫视角为主的短文，艾拉是一只流浪的橘猫。
故事先用猫的视角写出在路上流浪的感觉，因为争抢地盘、食物，因而凶狠；因为被人类欺负，因此不信任人类；因为饿了所以连难以下咽的食物也吃。这样的日子让猫在被诱捕时，无法抗拒新鲜的食物。被定时定量的投喂了一阵子之後，猫降低了戒心，开始习惯食物出现，直到某次被饿了两天，在第三天被诱捕成功。
是谁诱捕了猫并不清楚，但是後来领养他的男主，把她取名叫艾拉。
艾拉刚被带回家时充满了野性。虽然男主对她很有耐心，总是轻声的哄她，却只要靠近就会被嘶吼，甚至伸出爪子。当她把爪子露出来，刮伤了男主的皮肤时，艾拉也会有点罪恶感。
日子一天天的过，她慢慢对男主放下了戒心，从在夜里偷偷观察睡觉的男主，到愿意被男主抱着剪指甲。她喜欢听到男主温柔哄人的声音，虽然剪指甲很烦，但是还是可以忍耐的。
艾拉是醋劲很大的猫，她讨厌男主的多肉植物，连男主帮植物喷水露出高兴的表情跟植物说话，猫都不高兴。终於有一天，猫对植物出手了，把多肉的叶片玩得七零八落。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男主发现多肉的残骸之後，就对自己生气了。艾拉很生气，甚至气得往门外跑，男主大意没关好门竟然让猫跑出了房间。
猫企图跑到男主找不到的地方，然而等她被外头的冷风吹一阵，冷静下来之後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此处是哪。她又开始了流浪生活，她想念男主，期待男主能在下一个转角出现，然而她的期待总是落空了。在外头流浪了几个日夜，男主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懊悔，生气，难过，她想见他，可是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故事的结束在男主跟猫擦身而过，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猫，但是艾拉凭着气味认出来了。
她回过头，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只要一眼就好，骂他也好，生气也好，只要能再见他一眼就好。
程鹬那天在梦里，彷佛听见了这句文里的话，变成了方洛蝉的声音，那是爱啊，再难受，再後悔，都是爱啊。如同滑入了一道旋转滑梯，随之而来的梦境不停的在变化。
－－程鹬，我爸爸生病了。
－－程鹬，怎麽办，他会不会死？
－－你说甚麽风凉话，你根本不懂！
－－程鹬，程鹬！
琉璃灯在旋转，晶莹的灯光下随着不停的下滑而看见不同的色彩，惊惶、爆发、苦涩、难舍、哀痛……他无能为力、对自己无能为力，对他人无能为力，痛苦依旧在轮回，转动着一遍又一遍，五光十色的变换着不同的残影。
他不想走，他想要转过头，奔向那啜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