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恺那一球将朱瑄桦砸得七荤八素，让某些不见天日的秘密跟着呼之欲出了，关於我的、她的、他的……被青春这一炫烂夺目的词汇所蒙蔽的任何人，自以为拥有浑然天成的不成熟便能行走天下，刀枪不入，殊不知这只是一种慢性自杀，所有苦痛都将酝酿，最後酿成绝望。
当见到靠在保健室外墙上的赵媛，我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感觉。
白忻羽似乎和她说了些什麽，而後跑开了。赵媛在原地站了一会，便也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我快步走到赵媛身旁，随口一问，「不等她吗？或者说声再走也好。」
「干嘛浪费时间？」沉默半晌，赵媛又道，「柯藤威要我早点过去帮他准备教材。你去吧，免得某人又要在地上打滚说我们没良心。」
我说这人真是……就不能坦率一点吗？
「算了，都已经走到捷运站门口，懒得回去了。」踩上台阶，我转头问她，「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吗？」
「她应该还没蠢到会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痴痴等着我俩吧。」
赵媛这是在答非所问，我才不相信平常那麽聪明的人会听不懂我的疑问。
不知为何，对她这般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竟有些来气。
「你不怕她真喜欢上白忻羽？」
「那也是她的选择，我不想左右她的喜欢让她有所动摇，那绝不是爱情该成为的样子。」赵媛倏地扭过头来，琥珀色的眸子闪着我未曾见过的柔光。「何况，我和她并不适合彼此。」
并不只是朱瑄桦，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完美契合你。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露出那样的神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原来爱情也讲求时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赵媛并非朱瑄桦不可，只是朱瑄桦恰巧停在了最能撼动她的时刻。
「如果没了爱情，这世界也可以很和平。」赵媛轻声说，像在看我却又像是什麽都没看进眼里。「所以现在这样很好。」
我赶紧以手背遮住自己的半张脸，退到赵媛的视线范围外，以防不自觉失守的嘴角暴露，泄漏了自己不言於表的丑陋。
现在这样很好。这个人和我想的一样。
没有爱情，没有忌妒，没有改变。这样很好。
――这两人互相喜欢，却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这样很好。
见到朱瑄桦已经是一小时後的事了，当时已经上课一阵子，她偷偷摸摸溜进教室，也不曾想过我和凌智颖中间为何隔着一个空缺便大喇喇地挤了进来。
我没说，那是留给她的位子。
我没说，接下来的晒恩爱，都是种刻意。
玩闹到一半，朱瑄桦的手机铃声大噪，吓得她赶紧撞开凌智颖跑出教室，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奔腾，最後断在缓慢阖上的大门，我闭了闭眼，身心俱疲。
「你刚刚想跟她说什麽？」凌智颖松开握着我的手。
我收回视线。「今天是赵媛的生日。」
「所以？」
「我怕她被球砸一个给忘了。」我拿起笔抄下黑板上的重点，喃喃念道，「要真忘了，她会後悔的。」
「为什麽？」
对了，这人貌似还不知道朱瑄桦和赵媛互相喜欢。
我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麽。
没多久便到了下课时间，朱瑄桦也不知上哪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望着不断进出教室大门的人群，我从背包内抓起某个东西後起身离开，来到办公室，随意逛了一圈都没见着赵媛的身影，正打算随便抓个人问，忽尔就瞥见抱着一叠讲义走上楼的赵媛。
我迈步追了上去，叫了好几声她都没应，像是失神了。
「赵媛？」我手在她面前挥，她这才回过神来，我把藏在身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生日快乐。」
她呆愣了好一会才接下礼物。「谢谢……」
见她如此，我讶异道，「你不会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吧？四年一次欸！」
「……我没有在记这个。」
我在她面前坐下。「你们家都不会庆生吗？」
赵媛淡答，自眸内闪逝某种情绪，我没来得及看清。「嗯，没有这个习惯。」
「这样啊……」气氛莫名沉重起来，我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刚刚去哪了？」
「柯藤威要我去附近影印店拿东西。」
闻言，我打趣道，「我看柯藤威根本把你当跑腿小妹……」说到一半，脑中忽地闪过什麽，我瞪大眼问，「等一下，你一个人吗？」
说起附近的影印店，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间位在公园旁的私人店面，那条街道於夜晚时分基本不会有人经过，听说还是个变态集散地，让一个女孩子只身前去根本是自投罗网！
「没事，现在才九点，还不算太晚。」话及此，那个罪魁祸首柯藤威似乎又在召唤赵媛，後者慢条斯理地起身离开，临走前那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真要说起来，好像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那。」
赵媛离开後，我也回到原本的教室收拾书包，这才发现朱瑄桦那家伙竟然还没回来，这让我感到心浮气躁，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待教室内几乎所有人皆离开，她才终於出现。
「你刚刚去哪了？」灯光下，她的脸颊看上去有些红，我蹙起眉，「你的脸怎麽那麽红？」
「就……随便逛逛。」
她明显避重就轻，我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别现在探究。
「赵媛被柯藤威叫去办公室了，现在应该还在。」
「嗯。」
简短的一声回应让我的隐忍彻底暴走，所有烦躁在这一瞬转为愤怒的火苗，几乎将我灭顶。
我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你这是什麽反应？朱瑄桦……不要告诉我你忘了今天是赵媛的生日。」
见她身版明显一僵，我再不能忍，上前揪住她的外套将她粗鲁地拽到面前。「我真的很想掐死你这个王八蛋……」
「青岚，你冷静点，这次忘了，下次再好好补偿她就好啦？」
我听见凌智颖的柔声哄劝，可那话听在我耳里却讽刺的快要将我逼疯。他只是个局外人，未曾看清任何事的旁观者，自以为懂连我都不见得明了的煎熬！
「下次……我看是她能静静等到下次，还是过了今天先後悔到死！」
我愤恨地甩开凌智颖的手，恨不得撕碎眼前这个被赵媛爱着却毫不知情的女孩，以及身後那人无怨无悔的虚伪温柔，连同我无处宣泄的悲伤……
「青岚，你今天怎麽这麽反常？你平常不是这样的。不过就是一次生日，没有这麽严重，下次再弄得盛大一点不就好了吗？」
反常？平常不是这样的？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很可笑，多想转身质问他――那麽我应该是什麽样子的？
不如说，现在这副模样让你失望了，是吗？
「你自己问她，看是我反常还是她夸张！朱瑄桦，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你要再这样蠢下去，会後悔一辈子的是你！」
我抓起桌上的讲义往朱瑄桦身上扔，转身离开的刹那，泪水跟着滚滚落下。
事实上，想抓着所有人跟着陪葬的我，才是真正会後悔一辈子的人。
在外头吹冷风的我回到补习班时，发现大门皆已上锁，而凌智颖就站在一旁，一见到我便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背包，无声投来目光。
他没有搭话，我亦无解释的念头，迳自走过去接下他递过来的书包，而後离开。此时已是夜半时分，街道仅有零星几人，我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心想妈妈大概在家里心急如焚，也罢。
此刻我就是想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不再作别人口中有责任又可以依赖的榜样，更不必在意世人眼光，这样真好。
「凌智颖。」我边走边说，不必转头确认我也知道他就在身後。「无论我要求什麽，你都会为我实现吗？」
不久，他的声音传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那，」我缓慢停下步伐，转身轻语，「带我到一个没有爱情的地方。」
凌智颖静静看着我，就只是看着我。
自嘴里吐出的白雾氤氲了我的视线，我尝试在那样失真的世界里寻找最为真实的他，最後仅是轻轻扯了扯嘴角，转身继续迈步向前。
「为什麽？」熟悉的嗓音自身後传来，「青岚，你这样问过自己吗？」
我猛地止住脚步，因身後那话，也因前方不远处那行走在夜色里的人。
是啊，为什麽呢？为什麽我这麽急着想逃离这个充满爱情的世界呢？明明我并未爱上任何一个人。
又为什麽，跑向前方那人的步伐是这麽急切且毫不犹豫呢？明明等着我的人就站在身後。
「赵媛！」
喊了她一声，她没应，我便跑到她面前，定睛一看，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赵媛，这麽晚了，你怎麽一个人……你怎麽了？」
她没应答，看都没看我一眼，安静地就像一具徒有肉体的空壳。
见着这样的她，我竟是如此无措，微颤着将她拥入怀，一颗心微微颤抖着，当触碰她的慾望强过害怕被听见越发剧烈心跳的想法时，我把脸埋进她发间，施力将她按进胸怀，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好香、好软、好温暖……果然，和想像中的一模一样。
後来发生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当赵媛缓缓举起手抓紧我的衣服，我抬眸迎上站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凌智颖，他嘴角那抹笑容彷佛是在表扬我，终於迈出这一步。
我缓缓阖上眼，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也骗不过自己。
我对赵媛，是同情，是心疼，是好奇，是忌妒，是怨恨，是……
不是爱。
不……是爱。
我靠上她颈肩，不动声色地流着泪。
如果可以，我能否鼓起勇气将这不能明说的秘密，传达给你？
如果可以，我也想与你共谱一段恋情，瞒着世上所有人。
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