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身在公车候车亭,是他们学校国中部校门对面的车站。
这个梦也太无厘头了吧!
她现在是在做恶梦没错吧?为什麽连睡着了,也要回来学校!
「那个女生不理我,等一下公车来再问司机,你干嘛不先查是几号公车,没网路的人还不先做功课。」刚才听到的声音将何荞宇的注意力拉回。
何荞宇的前方有两名穿着国中制服的男学生。
其中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学生两眼盯着手机,用呛声的语气回应:「没手机的人别吵啦,等等。欸,小黑他们传简讯给我,他说抽奖抽到我的学号,我要回去礼堂,今年和高中部一起办的联合圣诞晚会,听说礼物超好。」
「要去你自己回去,我要回家了。」另一个声音听起来益兴阑珊。
满脸青春痘的男学生等到行人号志灯转绿,便离开公车候车亭,穿过马路,走回对面的学校。
大概是因为在梦里,何荞宇直到号志灯绿灯的秒数结束,才意识到留在公车站的男学生是国中时期的任安旭。
为什麽他会在这里?
何荞宇低下头,绣着仁阳国中的名牌的白色冬季制服映入眼帘。
二年仁班21号何荞宇
好怀念啊。
看来她今天的梦走怀旧风。
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任安旭会出现在梦里,反正梦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现实拼凑在一起,但如果她没有记错,她梦到的是那天……
「你应该跟你朋友回去的。」何荞宇说到一半,察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改口,「不,你没跟着回去真是太好了,不过,这场火灾很多人死,你刚刚应该好好和你朋友道别。」
说完,她的眼眶不自觉一热,眼角挤出一小滴泪珠。
她面前的任安旭瞠目地盯着她。
「抱歉,我们在班上不熟,突然就对你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和任安旭说话,虽然高一上学期已经过了将近一半,但她在班上一次都没和任安旭说过话。
何荞宇用指背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感慨地说:「那里今天会发生火灾,高中部学生会的人太胡闹了,竟然同意学生用火当表演特效,总之,我国中最好的朋友因为这场火灾脸部烧伤,後来她休学以後——」
任安旭打断她:「哪里?说清楚一点。」他的声音比印象中还要沉稳一点。
何荞宇愣了一瞬,抬手指向後方的体育馆,「那里,就是体育馆,联合圣诞晚会的会场。」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任安旭顺着她指示的方向回眸,在夜色中,依旧可以清楚看见他们学校体育馆的三楼外墙和顶楼屋顶。
天啊,这是什麽梦!拜托,让她醒来好不好!
接连回到亲人和好友出事的日子还不够惨吗?她为什麽要莫名被一个现实都没说过一句话的人凶?
「真好笑,我干嘛骗你,欸你,你干嘛?红灯!红灯!现在是红灯——」
林旭安没有等何荞宇把话说完,他抓起书包,转过身,迈步跨入车阵,冲向对面的校门。
一时之间,刺耳的喇叭声和驾驶不爽的谩骂声此起彼落。
何荞宇呆愣地看着任安旭的背影,直到目击任安旭差一点被一辆煞车不及的机车撞上,何荞宇发出尖锐的惊叫,并下意识朝车道的方向跨出一步。
迈出的前脚一落到地面,她身边的场景又变了。
脚下的灰砖地变成平坦的水泥地,从她的皮鞋底部往前无限延伸,空气的热度迅速升高,直到烫人的温度,她的肌肤彷佛置於烤炉中烧烤一般。
这里是哪里?
砰——
巨大的撞击声打断何荞宇的思绪,与此同时,一个人影飞快地擦过何荞宇眼前,她眯眼一看,只见任安旭往後倒退几步,随即以冲刺的速度用身侧撞向前方的两扇紧闭的门。
门开的瞬间,火场的热气立刻扑上来,学生们的求救声也在同时窜入何荞宇的耳里,人群惊慌失措的哭声让她的心脏一瞬之间提到最高点,任安旭更用力将门往後推开,一个黑色物体自高处坠下。
「小心——」何荞宇惊声大喊。
任安旭转过头,他们在火光中四目相交。
然後,她醒了。
闹钟铃声迟了几秒大响。
何荞宇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着闹钟铃声在耳边响着,梦的残影彷佛还停留在她的眼皮,她满身是汗,心跳也因梦境快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失神中恢复过来,翻身关上闹钟,并从床上坐起,感受到脸颊的湿漉,她以手背擦了擦脸,这才发现她满脸都是泪。
「夏槐。」下一秒,她不自觉脱口叫出国中好友的名字。
夏槐是她国中的好友,也是两年前仁阳圣诞夜大火的受害者。
晚会那天,只有少数几名老师和教官留在学校,发生大火的时候,附近的商场刚好有烟火秀,没参加晚会的师长全被烟火吸引,等到发现体育馆失火时,火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仁阳国中与高中部联合圣诞晚会那天,何荞宇没有全程参加,因为那天是何荞木的生日,看完开幕表演,她便提早离开。
那天是周五,离开学校後,她和家人在餐厅庆生,然後又去看了午夜场的电影,火灾的事,她是隔天早上看到电视新闻才知道。
体育馆失火的时候,夏槐有打电话给她,可是她没接到。
然後,夏槐在那场火灾中几乎毁容,因为不能接受发生在身上的事,夏槐将所有的情绪转嫁给何荞宇,并将所有的错和罪责都推到她身上。
何荞宇在夏槐住院时间曾去探病过无数次,然而她每次都被挡在病房外,夏槐在火灾後没多久,便办理休学,再後来,她的家人带着她离开台湾,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搬去哪里,何荞宇也在那时和夏槐断了联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何荞宇拼命用两手擦去脸上的泪,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如泛滥的溪河将她的心淹没,她屈膝环抱住自己,哭到无法自己。
同一晚的梦带她回到她最想回去的时刻,也带她回到她最不想面对的时刻。
她无数度想过,如果哥哥车祸的那天早上,她没有赌气,有好好和他道别,起码让哥哥知道她没有生气,还有如果体育馆失火的那天,她有接电话,结果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