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方川是如何「收服」池明瑜的，其实还得归功於章谋带给他一个绝佳的灵感。
周五傍晚，他在社区超市巧遇同桌以後跟着一块去购物，途中有些问与答、在对话上的互动，池明瑜推拒他的亲近，他则想成为朋友何需目的，尔後他们分道扬镳。刚开始方川没想过这样早就会和池明瑜聊上了，之所以主动，是因为看见章谋在社群网站发了张狗的相片，池明瑜大约也是刷新首页时见着，留言「看起来很软。」并替贴文点了Like，方川不思议地哦了一声，这是……绒毛爱好者？
他於是传讯息想问，有没有猫的相片，而就此揭幕这个周末两人断断续续透过讯息维持联系。
不出预期，池明瑜是很好相与的人。
方川疑惑过怎麽他在学校看似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几天一观察，他渐渐摸索出规律，像是池明瑜几乎不曾直白地表明不喜或是不愿意，行动上却会毫不犹豫地避开，消极示人的态度让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久而久之自然除章谋以外，多数人都会被他的冷淡吓退。
他这样厚脸皮的，在要面子的高中生里十足难寻。
池明瑜说，想见到真猫的话，第一道门槛是作为朋友，方川心喜，六日二天蒐罗不少社群软体的猫狗照，有时候挟着仓鼠、兔子就一块发出去，从「嗯。」进阶到「啊，毛的。」再变成「你到底收藏了多少这种照片？」，令方川很有成就感，一闲着就卧在沙发寻觅哪只毛绒绒的动物可爱，顺手还会分享一些中途送养的资讯，池明瑜偶尔见了，也会捎通讯息给他。
到上学日在班上迎面，他打招呼，池明瑜会多分他两眼，已是莫大进展。
「发呆？」叼着巧克力棒朝他走来——准确而言是回座位——的池明瑜看他心不在焉，随口问了一句。方川抽回思绪，摆手道：「嗯？没有。」
明天就是校庆。
是他来到这里之後，即将经历最有人气的一个场合。
「适应得还习惯吗？」
「很好。」他答完，那人又说：「说来也奇怪，你是怎麽和池明瑜变亲近的？在你来以前，他的朋友就一个章谋，平常不爱说话，我一年级跟他同班，他还……满冷冰冰的，你知道吧。」
魏芝萱轻轻倚着司令台梁柱，双脚悬空挂在台前，她揉揉自己的面颊，望向不远处的方川。
正因明天就要正式比赛，在学校彩排结束可自由放学後，她召集班里要参赛的名单逐一问过意见，轻松点地留个跑两三趟的时间，待统计出稳定秒数就能就地解散，目前他们班跑的成绩，尽管手边没有其他班级的分数能够比对，但和历届相较，这个成绩进前三名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两个礼拜同学们自律的练习让默契、团队精神更加团结，方川亦确实凭藉这次的机会成功打入班级，不再有外来者的格格不入之感，和小部份的人都有良好的相识相处模式。
当魏芝萱投了这般发问，方川只是感受近日稍微回暖的宜人凉风，笑了笑道：「好像最初是的，不过感觉他……我也不知道。你们同桌过吗？」
「是因为坐在一起的关系吗？」她觉得不太可能，「看他这样，也好吧。」
「也好的意思是？」方川看着她。
「变开朗了，都是好的。」
她没有把话说全，可那些未完待续的并无在方川心上停留太久，他卷起裤管被接力团队中一浪推着一浪跑往终点的气势激得不欲落人後，方川起步迅速，然还是不敌交棒到池明瑜手里，他像闪电一般划过空气疾驰而去，那抹穿着校内运动外套的身影咻地梭越终点线，日光晴朗，而他心情愉悦。
走到放置书包的篮球框旁，方川找着自己的水，灌了一大口。
视线所及，是池明瑜的方向。
彼端跑完的池明瑜信步慢晃，注意到那人的目光，平平淡淡扔几字：「看什麽？」
「章谋不在啊。」
「说是有事吧，本来也不是大队的。」他回答。
刚才跑的是最後一趟，这会已经能回家了，其余人零零散散地聚到旁边穿外套的穿外套、整理书包的整理书包，期间林绾来道过一句温温婉婉的明天见，到操场上散得差不多以後，剩余方川和池明瑜，空旷的偌大场面他俩之间隔着一尺，原该总是先开口的方川忽然就保持宁静，他定定地锁好视野里一聚焦点，良久：「你上次还挺吓人的，上礼拜四？对那几个高一生。」
「什麽时间做什麽事，自己理亏还分不清楚场合，谁看得下去。」池明瑜好看的那一双眼因为回想而略显寡情，面对方川，他已能稍稍敞一些胸怀，靠的是他午餐时分、就寝前与起床後甫睁眸要想拿手机玩儿，一下就能收获各式不同角度及物种的有毛动物，这样偷吃步的贿赂池明瑜很是受用，何况方川……不坏，至少现在看着还不坏。
所以试着和他交谈，仅此而已。
「谁能想到你发难的样子那麽……锋利。」
锋利。池明瑜在心底念了次。「怎样都好，别再来就行，吵。」
「一起吃个饭？」仍是最想问的问题。
「你带路吧。」
沸腾，冒泡，啵啵啵地滚出细沫。
他伸手调小炉子的火焰，避免烧得太旺他丢入内的面条都会黏住锅底下，浮着剥成叶片的高丽菜、金针菇、豆皮和鱼板，再正常不过的小火锅就长这副德行，店家是开了空调的，後头高悬墙角是占幅可观的液晶电视，四人桌的摆放空间位置不算挤，只这个时间用餐人多，他们挑着靠墙的地方坐，亦觉人潮汹涌，要没早点儿来应该抢不到座。
很地道的晚餐之约了，没想过会是小火锅。
日式昆布的汤飘着清澈的波光，池明瑜下手夹一枚菜叶想吃，对面的方川却有条不紊地拿碟盘盛装酱料、饮料，任他的锅滚得要满到池明瑜那里去，在溢漫铁锅的边缘试探着，直到方川回来才悬崖勒马一场可能发生的悲剧。他吃的是味噌，一成片黄，快火煮配料。
校服蓝白的搭配不会过於惹人注目，但碰上也来这加小火锅店吃饭的同校学生，少不得被瞄两眼，池明瑜煮着他点的锅物，举箸揪烫熟的虾胡须，往空盘一丢预备放凉。
方川啜了口汤，看他的表情，许是觉得很暖胃。
「干麽转学？」
「那里没有值得留下来的人事物。」他咬一口肉，「严格地说，不再有。」
「生气？难过？」
他看了眼对位的盘中虾。「错愕吧，来不及有任何情绪就要收拾好所有东西。」
池明瑜没继续再问，涉及他人隐私过深的他碰都不会碰，一旦接触，便需要担往往比想像的状况还要沉甸的负重，他吹凉那只赤裸得惹人犯罪的白虾，一哧溜卸除壳子，他捏着虾尾让它沉落方川的味噌汤，「吃了吧。」如是说了。
汤头的味道鲜美，鱼板、竹轮很有嚼劲，他默然地吃，不瞅方川。
池明瑜塞满嘴的豆腐，手边柳橙汁做解渴用，没同那人说其他的话或者、流於表面的安慰，他神色委实浅得荡不开涟漪，而於方川来说，铁锅蒸腾缭绕的热气，炽灼灯光刺得他眼眶泛湿润，游走一体全身的，其实暖心。
那是安慰吧……避之不言而稚拙的。
他吃吃地笑，「认识前後完全是两个人啊，池明瑜，人那麽好的吗？」
隐约被赞的池明瑜只当他王八念经，不听便是，「不知道你说什麽。」
扬了扬卷得褶皱在肘的袖，方川拉它，後来全是笑意盈盈地吃着火锅料，哪怕双唇紧合吧唧着嚼东西，眼睛可谓灵魂之窗，到底透得一乾二净，他调整好心情，愉快拈来高中生间的话题，两个正值年轻的高二少年进食都快，一谈下来都要一个完整的钟头过去。
付完款项本来要各自离开的，走了一段後才发现两人同路，保守估计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方能在歧路道别，在小火锅店的酒足饭饱使人暖和起来，池明瑜走得稍前，方川在後，交错着走，没有并肩也无话。
路过昏暗巷弄的琐碎吻声让方川半停顿，因家庭环境耳濡目染知道那是什麽的池明瑜满面平静，不知方川忆起哪样的事，他在远离那个巷子之後悄然张唇，「你很镇定。」
「人之常情，不然路上谁接吻你都看？」
「是不会。」他闷吟着想，「有些好奇吧，这个年纪不通常都是……我之前学校的同学是会聚在一块儿，然後……总之就是那样。只是刚才那个场景下比较令人遐想。」
闻言，池明瑜旋身，似笑非笑地觑他。「定性不够啊。」
方川觉得自己让人给打趣了，无奈地摊手，说青少年这样无可厚非，尽管他不至於像过去的同学会不羞臊地坦然相见，但真正遇着多少有点触动，从前住的地方民风纯朴，在大街上也就是牵牵小手，拥抱的程度都少见，哪像大城市开放。
藉口。「到了，就这里。」
「我往那走，明天见了……比赛加油吧，期待你抱个第一名凯旋归来。」他见他微微侧身的背影，抬手轻挥。
「其他人是摆设的意思？」池明瑜站稳脚步，「你也……」加油吧。
喃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方川却回应他一个温文的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