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如雪,你在这里干麽?」
文乐撑在三楼的铁杆上,往那个留着过腰秀发,鼻梁架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的女孩望去。
按理说他们都不该出现在二楼以上,因为他们的教室就在二楼,他是为了找林绾,不一样,可傅如雪待在这儿,经他问询还眼神躲闪,这就让文乐觉得奇怪了,他三两步走近,试探地摆手,「傅如雪?傅如雪!」
女孩背着手,她晃了晃身,漾着微笑:「嗯,刚刚发了会呆,你怎麽啦?」
「你从四楼下去?」适才她站的面相是正对楼上的,不大像从三楼出来的模样,傅如雪看着挺不愿意应付他追根究柢,招呼他快些回去免得错过课堂,文乐心中有惑,却未太失风度地当场拆穿,他随口答声便掠过她朝下走,「你也快点吧。」
傅如雪颔首,贴着他的步伐随之下楼,赶在钟响前回到座位。
林绾与来找她的学弟在门外聊了会天一事,坐後门那三人都瞧了见,章谋是个多事的,特意看了好几眼。她进来时对上章谋略略好奇但不主动探究的目光,解释道:「信封的主人,高一孝班。」
他想起她确实给他们讲过那天体育课有个学弟和她搭话,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他们到底对这个学弟生不起太多讨厌或是嫌恶的心思,不排除他刻意隐瞒动机、编造藉口歪曲事实的可能性,只这可能大约永不达标,他们就没有特别关注林绾和文乐的私下交情——学弟会做那事,大抵是轻易被误导的蠢蛋。
偷拍的主犯尚没有下落,没有致命地露出马脚,曝光自己,章谋几人一身功夫无处可施,偃旗息鼓,等待时机。
「我感觉池明瑜最近都挺早来学校的,为什麽呀?」林绾忽想到这茬,趴到他桌缘,用无辜的小鹿眼觑他。
「早睡早起身体好呗。」章谋一通插科打诨,胡话信手拈来。
「哎,我到教室的时候你的位置还空着呢。」她嘟了嘟嘴,有些弃嫌他的说法。
「那不是多睡些长得快吗。」
他说得她被逻辑绕晕,一下脸上呆滞,林绾眯着眼,居然在认真想章谋的话。
池明瑜托腮靠在他和方川两张桌那条中线,淡淡道:「别听他的。」
林绾每见他们这样斗嘴就不住地高兴,她挺喜欢章谋和池明瑜这群怀抱单纯的人,用透彻的目光与心态过日子,一天一天,不染一星半点尘埃,看重的仅有彼此和眼下,给点阳光就灿烂。「你现在很常笑呢,过得开心吗?」
「同桌,开不开心?」
「嗯。」池明瑜脑袋上黑发微曳,他偏着颊,回答:「开心。」
她恋恋不舍地走了,临去之前满心都想偷走这个端着平和气、放松轻笑的池明瑜。他这会舒眉展颜的样子她确有许久不曾见过,以致他如今渐在转好,於她而言能算得上是件大喜事。
魏芝萱问过她为什麽,当时她没来得及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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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绾同池明瑜是同一所国中毕业的,这麽想来,她和章谋也有同个母校的缘份。
他们就读的高中占地在两个区交界处,市立高级中学,门槛在一众明星学校里不是太难攀越,会考成绩尚可之学生大约都能上,以他们这所高中为第一志愿者多半住在通勤快速的范畴内,林绾是如此,当初不算费劲就报上这儿。
国中那会,林绾在六班,她还不认识章谋,却单方面晓得四班有个人缘不错的男生,名字叫池明瑜。
她曾偷偷在经过四班时往里头望,开始是不知道真人长什麽样子的,後来有次在校际运动会上,同样是大队接力项目,她终於看清这个男孩子的面目。
青春期男生要比女生发育得晚,他才刚一米七的身高,眉毛淡肤色白,整一个眉清目秀。
一至五班都在同一排走廊,导师办公室在五班边上,林绾做过一学期的副班长,那一阵她经常会在统计完出缺勤状况後先到学务处白板滕上回报,再走最偏的楼梯直接到导办,回程像切了慢速似的,总会睁圆了眼向四班觅他。
在三班的好姐妹悄声和她咬耳朵:听说四班有个很会运动的男生,长得很可爱。
英文老师在段考时候谈及四班:这次段考英文出得不难,上课该教的我都教给你们了,比较灵活运用的题型我也有提过,在我教的班级里你们算考得不错啦,还可以,想不想知道哪个班考最好?
台下立刻有人抢答是四班,老师还佯装讶然地惊叹学生们都猜到啦,二班的同学笑笑道:老师,你不是常常说我们这一排里四班英文程度最好吗?我们应该也不差吧,平均多少啊?
在几乎所有学生都被校内考试与补习班追着跑的大环境,一班是公认的会读书,风气严谨自律;他们二班隶属乐天爱玩的类型;三、五班没有过於突出的特点——因此会玩又会念书的四班,俨然成为他们茶余饭後闲谈的话题。
林绾班里的男生有的和四班的同学是国小就有的渊源,胆子大些的就会靠着打球、体育活动去稳固男生们的友情,她在四班没有认识的人,偶然听闻池明瑜的名,便记得这个人。
池明瑜在日後有段不长的时光里担任她少女日记的常客,姓名的笔划她烂熟於心。
她也奇怪,分明四班出名的不止池明瑜一个,为什麽她最为深刻的会只是特定的他?
林绾在日记写下这不解之谜,而後每个礼拜花些篇幅记着他,周而复始,直到日记翻尽了页已换个新本子,她的观察纪录仍无翻篇。
2016年的四月二十一日,林绾写道:
原来早自习有晨间阅读的安排,一整排都很安静,教室只有翻书声,但是过没多久隔壁突然冒出一群人大喊的声音,「生日快乐」喊得很响亮,整栋楼都能听到他们在唱生日快乐歌,巡堂老师很快就来了。
早自习被老师提醒後他们收敛了些,一下课又吵了起来,窗外有个人飞奔过去,後面追着一群拿着奶油想恶作剧的同学。
跑在前面那个人快得看不见脸,我在窗边盯了好久,发现那是池明瑜,四班那位。
他们班真的很有趣,感觉做什麽都是快乐的。
少许挑出来尚能称得趣味的事……
2016年五月七日:他路过我们班教室时看了一眼,不知道在看谁。
2016年六月十五日:四班的同学在早上推荐书籍的广播里忽然点到池明瑜,说这是他们班最不爱看书的人,没有之一。
2016年九月二十三日:他又经过啦,好像有剪短头发的样子。
2017年一月二十日:池明瑜拿着奶油在追人……?
国中三年,林绾的日记从不歇停,每天都相当仔细地纪录。
2018年的四月,她记得他的生日在下旬,二十一日,不过今年并没有大肆庆祝。
她那天下课放弃在教室里做堆成山的试卷、讲义,反覆在廊上来回走,走得她的朋友们都觉得她是不是压力太大得这麽动一动才能宽心。
林绾说:不是的。只是她有样东西在来学校的路上掉了,她怕检查走廊不够审慎,所以才来来回回踱步。
朋友问:是什麽呢?
最末一节课的打钟之後,林绾还是选择再走一趟。
要是寻不着,或许今天就该这样算了。
——但偏偏在最後一刻,她看见池明瑜在五班那侧的楼梯,倚着墙,冷色的眼光无神而失落。
是什麽呢?
让你流露出迷惘与脆弱的,会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