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局做完笔录後，顾清晨把韩晓雾带回了他家。
方才一踏进警局後，韩晓雾看到边上被铐着的郑大伟，浑身一僵，那些散得差不多的恐惧又隐隐浮了上来。
顾清晨注意到她的紧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手指在她手背上刮了刮。
些微的痒意让她稍微分了心，韩晓雾抬眼看他，却见顾清晨直直看着前方，没有任何表示。
然而她的後怕突然就缓下来了。
刚才警察调了些资料，发现郑大伟不只一次被带到警局，之前就有很多次骚扰女学生的经历，已经是惯犯了。
只是亮出武器还是第一次。
韩晓雾垂了垂眼帘，有些心不在焉。
她只负责交代被骚扰的过程，其余交流都是由顾清晨和警方完成的，事情告一段落後，顾清晨向常溪亭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小姑娘走了。
走出警局大门，韩晓雾看着沉黑的天色，轻轻道：「老师，你陪陪我。」
不是徵求同意，而是祈使语句。
顾清晨直接把她带回了家。
而今韩晓雾坐在他家的客厅里，什麽事都不做，就只是发呆。
已经持续一个多小时了。
顾清晨坐在她身边，抱着笔记型电脑出小考考题。
空气中只有敲打键盘的声音，滴答滴答，时而快时而慢，两人自从进了家门就没有说过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顾清晨余光见身旁小姑娘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估计是想睡觉在打盹了。
他拍了拍她的手臂，想要叫她去房间睡。
岂料在指尖触到她的刹那，韩晓雾骤然惊醒，像是触电一般浑身一震，而後是惊慌布满脸色，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待看清是顾清晨後，她眼底的恐慌才稍稍平息。
顾清晨微蹙了眉。
「老师……」韩晓雾语调怯生生的，全然不见平时的张扬。
她去拉他的手，音节颤颤：「老师……」
她的手在碰到他的时候，顾清晨才发现小姑娘的手还浸有冷汗。
见她神色不太对，顾清晨连忙抓住她的手：「韩晓雾？」
韩晓雾有一瞬的惊惧，想到眼前的人是顾清晨，她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绪全压回心底深处。
顾清晨握着她的手，深刻地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
韩晓雾觉得有些晕，她清楚此刻自己是身在顾清晨家，但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深巷，甚至是更久更久之前的仓库。
时空错乱，负面因子还缠绕在心口，头在隐隐作痛。
「老师，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小姑娘的声音颤得厉害，除了心有余悸的部分，这回还加上了怕被拒绝的犹豫。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她便倏地落入一个怀抱中。
男人的手堪堪一揽，她整个人贴近他的身体，有熟悉的薄荷味扑面而来，清淡舒爽。
不似一贯的清冷，他的怀里此刻温暖得不可思议。
韩晓雾突然就有点想哭。
她颤巍巍地抬手，不带犹豫地环住了他的腰。
「我真的好怕……」韩晓雾埋在他的怀里，语声含糊，「真的好怕……」
顾清晨没有说话，任由小姑娘在他怀中抽泣。
「在公车上的时候，他的手在我大腿上游移，我真的好怕……」
「我想尖叫，可是我叫不出来……」
「我想到那时候的事了，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在小巷也是，我以为我要完蛋了……如果你不在，我真的会死……」
「怎麽办……我走不出来……我以为可以装作没事，可是今天又发生了这种事，我根本走不出来……」
「他们对我做的事……我真的好害怕……好恶心……」
「好恶心……」
「老师……」
「我好怕……」
韩晓雾讲着讲着就彻底崩溃，方才坚持的伪装全数瓦解。
已经习惯了无畏的表象，一时间真的以为自己什麽都不怕，所有事情都可以扛得下来。岂料一看到顾清晨，那些在心底最真实的情绪全都压抑不住，像是长堤坍塌，洪水一泻千里。
时间在这里似乎流动得特别慢，夜色放弃了归乡，明月如霜，有人断肠。
顾清晨眼底冷意渐深，他稍稍倾了身，将她更深地揉进自己怀中。
韩晓雾环着他腰的手更紧了。
两人在沉寂中相拥，像是料峭山崖隙缝中相互依偎的并蒂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晓雾终於平静了一些，顾清晨抚了抚她的头，心想女孩子估计都喜欢吃甜食，也许吃点甜的她的心情会好一些。
他这麽想着，起身就要去厨房。
韩晓雾瞬间从浑沌中惊醒，她连忙拉住他，脸色惶然不安：「老师你别走！」
顾清晨轻轻摩娑了她拉住自己衣摆的手，语气掺了几不可察的温柔：「我只是去拿点甜的东西，喜欢吃甜的吗？」
韩晓雾如梦初醒，「啊」了一声，缓缓放开他的衣角。
「……抱歉。」
小姑娘垂着头低声道，心里还有些患得患失。
顾清晨见她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下沉了沉，眼底深暗，隐隐有了些猜想。
等他从冰箱拿了巧克力出来後，韩晓雾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今天的她太奇怪了。
在经历过那种骚扰跟踪後，心有余悸是必然，但是这麽低迷的状态不太正常。
不像是单单只因为刚才受到的精神创伤，而是坠入一种无尽深渊的茫然，沉溺在某个片段不能抽离。
顾清晨在她眼前蹲下：「韩晓雾。」
韩晓雾抬起头，脸上的泪痕犹在，眼底的混浊在对上他沉静的眼眸时，渐渐消亡。
「老师……」
「吃巧克力吧。」
韩晓雾接过巧克力，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笑容。
有些寒碜。
巧克力吃到一半，她突然看向他，浅浅地笑了，这会儿倒像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晨晨。」她顿了顿，「我喜欢你。」
顾清晨扶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指腹被压得泛了一层白，没被她突如其来转变的画风影响自身心绪，他依旧淡定：「嗯，我知道。」
韩晓雾微弯着唇，不是平常那种娇艳的气质，只有淡淡的恬然，像只温顺的小白兔。
顾清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为什麽喜欢我？」
韩晓雾这时把巧克力吃完了，一双桃花眼泛着波光，她伸手去拉他。
顾清晨任由手臂被她抓住，他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还有一句话没问出口……为什麽在经历过那种事後，还能无条件地信任我？
照理来说经过那类事之後，多少都会有些惧怕男人，何况她的情况看起来比常人还要严重，心里像是盘踞着什麽阴影，宛如惊弓之鸟。
但他也是一个男人，两人具体来说也不算对彼此特别熟悉，为何她能毫无保留地跟着他，甚至没有防备地就任由他把她带回家？
韩晓雾把他的手包裹在掌心，微暖的温度透过肌肤渡到她身上，她感觉心情又更平稳了一些。
脑内纷杂的乱码，交错跑位的时间碎片，似乎都在刹那间归回原位。
她的拇指在他手上磨了磨，笑容浅淡。
「因为老师是个正直的人啊。」
光线点点落在她标致的五官上，脸上的真诚过分浓烈，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天真而无邪。
顾清晨微微一愣。
韩晓雾见他明显错愕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大着胆子又靠近了他一些。
她的一只手绕过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两人距离极近，她只需要再往前一点，彼此的鼻尖就会碰上。
而他没有拒绝她。
韩晓雾的眼底晕着浅浅的光，浮光微漾，柔且迷离。越是往深处看去，可以看到光点轻轻地浮动，在黑亮的眼瞳中，宛如夤夜深深，有星河千流。
而光点聚集处的中心，有一个他。
她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不顾前方如何多舛，眼底都只有那道清隽的身影。
很盲目吧，很傻吧。
可是你知道吗？
在灭顶之际，是你拉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