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晨接到常溪亭电话的时候,正在和任平生喝酒。
是的,滴酒不沾的顾教授,连去酒吧都只点一杯白开水的顾教授,今天喝酒了。
原先是任平生对手头上的一个案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便约了顾清晨吃饭,想说久违地关照一下好友,顺便徵询看看他的意见。
任平生和顾清晨是大学同学,两人在学生时代便是系上的风云人物,其一是铁打的颜值,其二是出众的成绩和业务能力,毕业後一个放弃执照考试直接去教书,另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地考上了律师。任平生平时看着挺吊儿郎当,但在业界的风评却是受到极大肯定的。
原本的初衷是要探讨案子,岂料最後不仅案例没谈上,反而话锋莫名一转,转到了顾清晨的婚姻大事上。
「我说啊,那天去你家找你不在,结果後来明姨拉着我让我劝你去相亲,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去找个女朋友了?看明姨那样子多着急啊。」
明茜是顾清晨的母亲,住在明河社区,与林闲家为邻。虽然家在T市,但顾清晨为了图上课方便,便在T大附近买了一套房子,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那里。
顾清晨和明茜的关系不好不坏,但感情成分确实是淡,自从他上了大学後就不常回家,岂料这几年她却开始频繁地催婚,彷佛把这件事当作兴趣培养了。
其实任平生常常跟他说类似的话,他有时都怀疑他是不是他母亲派来的游说大使。往往顾清晨都轻描淡写地绕过话题,偶尔听得烦了会微微蹙眉,示意对方不要再说话了。
然而这回却意外的不同於往常。
顾清晨拿起桌上的红酒,轻轻抿了一口,不咸不淡地道:「告诉她,快了。」
任平生先是被他喝酒的举动吓到,接下来又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那句话,差点儿没去请一个精神科医师来到现场,看看他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顾清晨没再多说,倒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喝酒喝得比任平生这个拿酒瓶当卧铺的人还要欢快。
任平生那是好奇极了,费尽心思从他嘴里也套不出什麽话,那感觉抓心挠肺的呀,八卦之火快要把他燃烧殆尽了。直到饭局将至,顾清晨接了一通常溪亭的电话。
彼时顾清晨听完之後,将手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捞起椅背上的大衣就要离席。
任平生见他动作那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去赶飞机呢,他连忙拦住他:「你要走了?」
顾清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语气与往常无异:「我觉得你说的对。」
「什麽?」
「差不多该找个女朋友了。」
说罢也不等任平生回应,顾清晨大步流星地朝店门口走去,徒留自家好友一脸震惊地呆站在原地。
他突然想到上个礼拜医事法专题结束後,韩晓雾在和前桌讨论舞会的事。
当时小姑娘神色从容,一副无惧也无忧的模样,理所当然地说:「把自己绑死在一个人身边,这样就不能浪游花丛了啊。」
顾清晨心想,你偏不愿吊死在一棵树上,我就偏要让你只吊在我身上。
浪游花丛?
他冷笑一声。
不好意思,我就是你的花丛。
韩晓雾一出MIRAGE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顾清晨,男人一只手插进口袋里,背倚着墙,单膝微屈,一派慵懒闲适,原先垂着的头在木门打开时正好抬起。
他一眼就望进了她的双眸,漆黑的眼瞳中,有显而易见的惊讶。
梁上挂着的欧洲中古风格吊灯在风的吹拂之下微微摇晃,暗橙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光影参差,明明灭灭,白净的脸上浮影似飞花,斑斓一片。掠影簌簌,衬着身後的沉黑天色,又隐约带着点夜半的诡谲。
「顾教授?」韩晓雾见到顾清晨那是讶异得很,上一秒才在想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眼前了。
不过他怎麽会来这里?而且看起来似乎是在……等人?
顾清晨凉凉地瞟了简兮一眼,然後对着韩晓雾道:「玩完了?」
韩晓雾愣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她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到不远处的矮墙,微弱地应了一声:「嗯。」
「宿舍门禁十二点,你这是要去哪里?」顾清晨靠在墙边,语气透的是漫不经心,盯着她的眼睛却比深冬的晚风更加凌厉。
被那道锐利的视线凝视着,韩晓雾心虚的感觉更深了,但她仍是不疑有他地继续道:「他家啊。」
顾清晨挑了挑眉,眸色不自觉地沉了些:「简兮家?」
被点名的简兮不自觉地抖了抖。
「是啊,宿舍有门禁嘛,但很多时候喝酒不可能这麽早回去啊,十二点之後才是夜生活的开始呢。这时候我就只能去简兮家蹭一晚,没毛病。」韩晓雾自顾自地说,简兮边听边觉得背脊生冷,下意识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而顾清晨正好也在看着他。
那扫过来的一眼轻飘飘的,看似无意,却揉杂着无数的飞霜,倏倏朝他夹击而来,威胁意味浓重。
简兮突然觉得这里基本没他的事儿了。
他正想要知会韩晓雾一声,说这男人他惹不起,他要先回家了啊,往後还是兄弟。岂料话欲出口的那一刻,顾清晨突然就拉住女生的手腕,一把将人拽过去。
韩晓雾被拉得一阵懵,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半拖着带走了。
简兮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神色虔诚而尊敬,心里默念着:朋友,我们怀念你。
被怀念的韩晓雾同学,此时此刻只有一脸的懵逼。
「欸,你要带我去哪里?」韩晓雾手被他牢牢地扣着,穿过逼仄的暗巷,一路向前行,「不是,顾清晨,你发什麽疯?」
顾清晨没有回答,走到大马路上後,他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将还在嚷嚷的小姑娘塞进去,随後自己也坐上了车。
接着他向司机大哥报了一串地址。
韩晓雾一听,奇怪地看向他:「去你家干什麽?」
顾清晨这回终於有要理她的意思了,他转头看着她,那张脸在黑暗中不知为何白得吓人,像是长年居於深林古堡中的血族,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底,此刻卷着车窗外的夜色,幽深难测。
韩晓雾觉得今天的他太诡异了。
半晌,只闻他清冷的嗓音响在车内,低沉如寂鸣的晚钟──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