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真敞开了嗓门喊，那音量也是足以压过店内的吵杂人声，穿越各路噪音，稳妥地传到门口处，输进众人耳里。
不只中年男子，店内的所有人都往这个大嗓门的姑娘看去，画面一时间有些定格。
韩晓雾不顾众人眼光，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着急地抓起包包，满目担忧。她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大声嚷嚷着：「哎，这麽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忘了拿，这怎麽可以呢？医生说要有效改善功能，这是要按时服用的，你这种落东落西的毛病，哪天药不见了都不知道，看你还怎麽进行疗程！」
店内的众人目光都锁定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身上，因此没有其他的干扰变因阻碍她的行动，当韩晓雾一席话说完後，她已经顺畅无阻地来到了中年男子面前。
她站定後从包里掏出一罐药丸，拿到他眼前晃了一下。药瓶是暗棕色的，看不清里面的具体内容物，只听得到药丸在瓶中摇晃撞击的清脆声响。
她望着一脸错愕的中年男子，深情地喊了一声：「爸爸。」
中年男子：「……」
「爸。」韩晓雾眼底是浓浓的担心，看着就跟一个为自家父亲健康烦忧的女儿没两样，她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药罐放到他手中，「不要逃避，我知道这件事很困难，甚至是难以启齿，但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你要加油。」
中年男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姑娘，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患上了病，也不知道吃个饭怎麽就认了一个便宜女儿，更不知道他口中的妈妈是谁。
「你……」中年男子被她一连串的话绕懵，「我得了什麽病？」
「天啊。」韩晓雾惊讶地瞪大双眼，「爸爸，你不会是打击太大，选择性遗忘了自己的病症了吧？」
身旁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韩晓雾继续扯着她的嗓子大声说话，巴不得连店外的行人都听得到。
「没关系，我知道这件事情让你很挫折，没事的，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她又叹了一口气，拍拍中年男子的肩，以示安慰，「你不是跟妈妈在……那啥……的时候，有困难吗？」
韩晓雾讲到後半句时故意放低了音量，又模糊了中间的几个字词，没几个人听懂她在说什麽。
中年男子：「？？？」
「就，就那啥啊！」见他一脸茫然，她倏地又拔高了音量，十分慌张，「你真的忘了吗？医生说你是因为某些身体因素造成早泄，但是不用慌，你这种情况是可以透过物理和药物治疗达到改善的，我还跟医生记了几个可以壮阳的中药材，打算给你去抓药回来炖补呢。」
人群中传来几声憋不住的窃笑。
无视了中年男子的难看脸色，韩晓雾还在继续：「不要慌不要慌，爸爸别慌，会好的，都会好的。」
中年男子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似。
他想要立刻就离开这里，怎知原先就壅塞的门口，此时因为这段小插曲聚集了更多的客人，因此更难出去了。而在他往前一步的时候，韩晓雾便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率先抓住他的手腕。
她面上端着半是同情半是安抚的神色，十分孝顺地道：「没事的爸爸，我知道这有损於男人的尊严，但这只是一时的，妈妈不会因此不爱你的。」
中年男子终於听不下去了，他用力地甩开她的手：「你他妈是哪路疯子啊！够了没！我不是你爸爸！」
韩晓雾还没来得及说话，就闻一旁的一个人说道：「兄弟别担心，那是可以治疗的！」
这一声有如平地惊雷，在这位大哥说完之後，此起彼落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窜流。
「现在医学科技这麽发达，没事的！」
「不用脑羞，上了年纪都会有的，这很正常！」
「你女儿很关心你啊，这年头要找到这麽贴心的孩子不容易了啊！」
「莫急莫慌莫害怕，讲个不好意思的，我之前也有，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
「兄弟，你如果需要可以找我啊，我有朋友是专门治疗这方面隐疾的！」
中年男子差点儿没气晕。
韩晓雾边听边点头，那点头的频率之快速，俨然是想藉着大家的话一起鼓励他，等到人声稍微消停一点後，她掐了一个时间点切入，继续她感人肺腑的安慰之言：「是的爸爸，这没什麽，我们只要好好接受治疗，一切都会海阔天空的！」
「你只要记得，妈妈是很爱你的，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弃你於不顾，你们是曾经披荆斩棘、面临大大小小考验，最终齐心协力挺过来的夫妻啊！」韩晓雾从头到尾声情并茂，表情生动浮夸，十分关爱这个半路认来的父亲，像个迫切求於父母恩爱始终如一的天真孩子。
「是啊！夫妻之情比石坚！」
「你女儿只是关心你！」
「都会好的兄弟！」
岂料，在众人再次鼓励的声响中，韩晓雾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如果妈妈知道你吃饭不付钱……」
她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眼尾的弧度锋利又勾人：「你说，她还会爱你吗？」
话音落下，现场安静了三秒，终於有人意识到哪里不对。
「什麽吃饭不付钱？小姑娘你说清楚点儿啊！」还是刚才那个先声夺人的路人大哥。
「什、什麽吃饭不付钱？」中年男子下意识地後退了一步，再次甩开她禁锢着他的手，额角青筋爆起，「谁吃饭不付钱了？」
韩晓雾眉眼弯弯，笑得一脸和善，好整以暇地道：「这位先生，我刚才坐在你的对面，请问你用完餐後没有前往柜台，反而来到门口，是想要做什麽呢？」
「你的帐单去哪里了呢？」韩晓雾见他一脸铁色没有说话，继续笑眯眯地道，「啊，弄丢了是吧？没关系，让我来帮你找找。」
她随兴地扫了周遭一眼，每个目光的落点之处都是潦草，丝毫没有正经找寻之意，就在众人心想这姑娘到底要搞什麽名堂之际，她幽幽开口：「你说，会不会是在木椅的角落呢？」
几番问话下来，剧情转折迅速，终於有人在这莫名其妙的对话中找到了问题所在。
「欸不是，这人不会是要吃霸王餐吧？」
「我去，太不要脸了。」
「所以他们根本不是父女？」
「这他妈是什麽神展开？」
「有没有在木椅附近的朋友可以帮忙找看看帐单？」
「这小姑娘还挺机灵，有前途。」
最後，坐在候位区木椅上的一个姑娘，在她脚边的椅柱後方发现了一张帐单。
韩晓雾向小姐姐道了谢，接过那份帐单，往中年男子的眼前一递：「大叔，一碗牛肉面和一盘卤味，这是你刚才吃的没错吧？」
中年男子脸色铁青，韩晓雾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又笑了笑，语带嘲讽：「中年失智是吧？没关系，我帮你回忆一下。」
「你看，九号桌，我们刚刚坐的那一桌。」她指完帐单右上角的桌号，又指向店内九号桌的方向，「至於你吃了什麽……」
韩晓雾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点进自己的社群帐号主页，最新一则动态显示的正好是方才她点的小馄饨照片。
韩晓雾有记录食物的习惯，常常在餐点上桌後会拍照以示纪念，刚刚拍完小馄饨後，便随手发上社群平台做今日份的营业照片。
她一只手拿着手机，将它递到中年男子面前，另外腾出另一只手指向照片的上半部：「你看，这里，我在拍我的小馄饨的时候，你的面和你的上半身正好入镜了，桌上那盘吃到一半的卤味也是。」
贴心地帮他回想完之後，韩晓雾把手机收回口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真身入镜，确认是你本人了吧？失智的脑有没有稍微记起自己刚才吃了什麽？」
中年男子尴尬至极，他恶狠狠地瞪着她，脸色憋得像猪肝红，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是，那是我，但你有什麽证据证明我没付钱？」
「证据？」韩晓雾看他那眼神宛如在看弱智，「这不简单，结过帐的帐单都收归於店铺了，叫店长调出结帐记录就好了啊，有没有结帐不是明明白白吗？再不济还有门口的监视器，总能照到你把帐单趁乱丢弃吧？」
韩晓雾说完後彷佛还想说什麽，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见大家都盯着她看，终是忍不住：「你是傻逼吧？」
中年男子：「……」
众人：「……」
有几个人没憋住，在静谧一片的空气中笑了出来。
最後店家突破重围来核查这件事，确认了这位男子的确没有结帐就想出店门，而中年男子对於警察权威的畏惧使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乖乖付了钱後，在午饭时刻的这阵小小骚乱终於平息。
韩晓雾这一惊一乍的，忙里来忙里去，对於那碗没吃完的小馄饨，她再也没兴致解决了。她拿着帐单去结帐，老板娘从厨房亲自出来迎接她，对於她帮忙抓到奥客的行为百般道谢，并且说这顿饭钱她也不用付了，就当店家请她的。
韩晓雾也只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罢了，她觉得这没什麽，又不是拯救城市於水火之中，哪算什麽英雄事蹟。她执意要付那碗小馄饨的钱，老板娘熬不过她，只好另外切了一盘卤味送她。
两人几番推辞之後，韩晓雾终於收下卤味，再次向老板娘道谢就要离开。
虽然店面不大，但老板娘为了展现诚意，还是满怀感激地把她送到店门口，那脸上堆着的笑像是要把她淹没。
韩晓雾浪惯了，突然被这麽客气地对待，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
走出门口的时候，她「啊」了一声，看着倚在店门旁的男人，眼底满是惊诧。
顾清晨寡淡的目光对上她的，而後勾了勾唇，清浅一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