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他的语声不自觉压低了，刚好一阵风吹来，声音和气流模糊为一体，她没听清。
「法律一字一条文列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主动且轻易地背叛你。」顾清晨极有耐心地重复一次。
沉冷的嗓音落下，韩晓雾心尖跟着一颤。
她记得的，这句话和当初他在那则访谈里说的理由，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当初看完访谈後，她以为他就是在装逼。
这回她迳自咀嚼後消化了这句话，接着抬头觑了一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
只见顾清晨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端着的还是那万物皆为虚无的寡淡，眉眼间凝着一层薄薄的清冷，一派平静。
韩晓雾眨了眨眼。
她竟然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
还是像在装逼。
半晌後她应了一声：「好的。」
顾清晨见她难得安分，嘴角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忍住。
他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笑道：「好什麽。」
韩晓雾今天没有绑马尾，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後，没有任何发型被破坏的顾虑，也就任由他揉了。
细软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温柔得像她唇边微微翘起的弧度，顾清晨眼底笑意更深，又多揉了几把，直到小姑娘的头发略显凌乱，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韩晓雾瞪了某个满面无辜的人一眼，把卤味塞到他手里，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整理好。
顺完头发後她要去拿回那袋卤味，顾清晨却没还她，把提袋绕上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重新牵起她。
韩晓雾挑着眉看了他几眼，忽而狡黠一笑：「顾清晨，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顾清晨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每天心情都很好。」
韩晓雾看着他那张面瘫脸：「……」
抱歉，真没人看得出来。
两人正好走到了一家咖啡厅前，韩晓雾见那日式木板装潢十分有质感，门口还摆了几盆小盆栽，深咖啡色和翠绿相映成趣，整体环境走一种复古文青风，设计深得她心。
她问顾清晨：「接下来有没有课？」
顾清晨微笑着摇头：「没有。」
「那进去坐一坐？」
顾清晨又笑了一下：「嗯。」
韩晓雾：「……」
这怕不是被点了笑穴吧？一直笑是在整什麽呢……
「顾清晨。」韩晓雾严厉地警告了一声，「你不要再笑了。」
顾清晨闻言，嘴边的弧度咧得更大，十分给面子。
韩晓雾气不打一处来，她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後飞快在他嘴上亲了一口：「你一笑我就会心动，别他妈乱笑。」
韩晓雾亲完就旋身去研究门口的绿植了，顾清晨回味了一下少女柔软的嘴唇，垂下眼帘浅淡一笑。
门口摆的盆栽大部分是薄荷，韩晓雾在靠近木门的时候就闻出来了，她想到了宿舍那五盆薄荷盆栽，觉得特别有亲切感。那是她在第一次遇到顾清晨不久之後买下的。
韩晓雾转头望向顾清晨，见他一只脚要踏入店里，她连忙拉住他。
「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为什麽你身上都会有薄荷味？」
不浓郁，就是淡淡的，但却沁人心脾，让人印象深刻。
顾清晨扫了门口的几盆薄荷一眼，见那青绿色的椭圆小叶在微风下小幅度的晃动，微锯齿状的叶缘嵌着斑斑阳光。他眯了眯眼，然後道：「乾净。」
「乾净？」
「嗯，乾净、清新、好闻，没了。」
两人站在门口一阵子了，顾清晨感受到店员透过半开的门缝对他们侧目，见小姑娘还一脸疑惑，他拉过她再推开木门：「先进去。」
韩晓雾挑了一杯黑醋栗牛奶就完事儿了，顾清晨还没吃午餐，潦草地看过菜单後，点了一份帕里尼和一杯拿铁。
韩晓雾看了店员打的单，一脸古怪地望向他：「全糖？」
顾清晨十分淡定，顺便帮她补充：「拿铁。」
「你认真拿铁喝全糖？」她是一个咖啡无糖主义者，记得曾经喝过一次加了糖的咖啡，当时被恶心得马上灌掉一杯无糖黑咖啡，当然更无法想像这杯全糖的拿铁滋味该是如何。
「嗯，有意见？」顾清晨慢条斯理地将找的零钱收进皮夹，举手投足都像个欧洲中古世纪遗留下来的皇室贵族，高雅如画。
韩晓雾想到了他曾经吃过的巧克力吐司、牛奶锅，再看看眼下这杯全糖的拿铁，突然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小学生口味嘛，没毛病。
「跟你说个神话故事。」顾清晨抿了一口拿铁，然後道。
韩晓雾忍不住想逗他，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插了一句：「晨晨，食不言，寝不语。」
顾清晨放下马克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後目光冷淡地看着她：「哪个傻逼说的？」
听到「傻逼」这个词从清冷如仙的顾教授口中说出来，韩晓雾差点儿没笑场。
「……孔子？」她假装认真地想了一下。
「是谁不重要。」顾清晨又啜了一口拿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傻逼，「反正不是我。」
至少此刻的他不是，至於先前在某个面店的事……人要向前看，往事已去，莫要流连。
韩晓雾：「……」
「听过薄荷的传说吗？」顾清晨把话题拉回来，见她摇摇头，他继续道，「希腊神话中，冥界之神黑帝斯爱上一个叫Mentha的妖精，有一次他老婆普西芬妮正好撞见Mentha依偎在自家老公的怀里，一怒之下将Mentha变成了薄荷，任由行人践踏。」
早春的阳光泼上窗棂，顾清晨坐在玻璃窗旁边，发丝也被缀上了点点金黄。
「尽管变成了路边的小草被践踏，但是薄荷这种植物，越踩香气就越是浓烈，久久不散。」他在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神情依旧是淡然如水，乍看之下没有丝毫的感情起伏，「就跟Mentha的美一样，历久弥新。」
韩晓雾见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本正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麽反应，最终也只是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顾清晨本就没有要她回应的意思，只是当下她问他为什麽喜欢薄荷的时候，突然想跟她分享这个故事。
「薄荷还有一个象徵意义。」他又喝了一口拿铁，薄唇抿掉嘴上残留的汁液，而後弯了弯唇，「美德。」
「薄荷的另一层意思，是拥有良好品行的人，美德之人。」顾清晨见小姑娘神情肃穆，平常的调笑和明媚都收了起来，他又笑了笑，「有德者，是为君子。君子出淤泥而不染，端正立行，非常的……乾净。」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跟薄荷的气味一样乾净。」
韩晓雾凝视着顾清晨，想到了他身上那股子清淡的薄荷味，似有若无的清香，每每靠近便会盈满鼻间，不刺鼻，可以稳定心神。
见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顾清晨眼底是无际的汪洋，那里平寂安定，没有笑意。
然而嘴边的弧度倒是更大了，他声线骤然一沉：「但是我，没有道德。」
那声音清冷冷的，和往常没有半分不同，她心下却不受控地轻轻颤动。
「韩晓雾，我这个人，没有伦常意识，不顾道德礼法。」他继续笑，眼瞳表面铺着浅浅的光，是窗外透进来的午後日光，「它们在我眼中，就是虚物。」
「我是个无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