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晴天霹雳。
两个字直冲脑门，令池凡脑袋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医生说，池母割腕自杀，动脉破裂，加上在水中泡了一段时间，失血过多。
不是不救，是人早已回天乏术。
当天，舅舅和舅妈留下来照顾池凡。
他们告诉池凡，池母在自杀前曾经打电话将她托付给他们。
等他们到池凡家时，池母全身泡在浴缸中，手腕不断冒出血来，将整个浴缸的水染成鲜红色。
最後，他们拿了一个信封给池凡。
信封的封缘用胶带完好地贴了起来，并未被人拆过。
池母的遗书。
池凡又问，为什麽池母会自杀？
舅舅和舅妈也百思不得其解，没有人知道。
答案应该在信里吧。
池凡机械似地打开信封，信纸被折成长方形放在里头。
她拿出信纸，并摊开来看。
池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去找你爸爸的的路上了吧。在你爸爸去世那时，我曾经有想随他而去的念头。但在看到你时，我犹豫了。你是我和你爸爱的结晶，更是我和他曾经爱过的证明，於是我改变心意了。你成了我活下去的动力，我要帮他过完他没机会体验到的人生。一开始很难熬，但因为你，我坚持住了。可是过了一阵子，我渐渐地觉得没有你爸爸的人生非常痛苦。我开始变得脾气暴躁，净说些粗话，说来可笑，我曾经是多麽讨厌那些字眼的。等你长大了些，我不但开始将负面的情绪发泄在你身上，甚至随便对你发脾气骂粗话。
想来，我果然不是一个好妈妈。我还是比较爱你爸爸的，这几年来的孤独及思念压得我快喘不过气，甚至让我产生放下一切，就这麽走了的想法，而我也真的这麽做了。对不起，池凡，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也没有机会等到你长大，看你结婚的幸福模样。答应妈妈，也是妈妈的最後一个愿望，好好活下去，替妈妈和爸爸的一份一起活，要活得精彩，过得幸福。妈妈留
池凡读完信中的每个字後，将信纸折回原来的样子放回信封内。
她没有哭，她的感官早在那瞬间皆失去知觉。
那一晚，池凡失眠了。
__
隔天早上，池凡没吃早餐，背起书包就要走路去学校。
舅舅和舅妈劝她请假在家休息一天，但仍是拗不过她的坚持，只好塞了吐司给她并开车将她送去学校。
池凡没有食慾，只是将吐司放在餐袋里。
到了教室，她趴在桌上发呆。
「凡凡早安。」王恬和她道早。
池凡没有回应。
後头进教室的贺堂和两人打招呼，「嗨。」
王恬应了声，池凡仍是没有回应。
贺堂的手在池凡眼前挥啊挥，「欸？」
她这次终於有反应了，但也只是含糊的应了声「嗯」，双眼空洞无神，直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贺堂和王恬感到错愕，第一次看见池凡这样。
「你怎麽了？」
「凡凡你还好吗？」面对两人的关心，池凡毫无反应。
他们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麽。
她需要一个安稳可靠的人听她说话，听她发泄。
熙群学长。
这四个字从脑海中闪过。
下课时，池凡拖着灵魂好像已经被抽离的身躯往高二F班去了。
在讲台聊天的一个学长和一个学姐朝她走来。
「学妹你要找夏熙群还是江凯？」大家似乎早知道她来的目的。
池凡觉得头很重，「我要找……」她已经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欸学妹学妹！」
「学妹你怎麽了？」
她腿一软，阖眼之际似乎看见一抹身影朝她奔来。
好像是红褐色的。
下一秒，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池凡你要好好活下去，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池母不断地池凡对道歉，却愈走愈远。
「妈妈你要去哪啊？不要走啊！」池凡哭喊着，但不管她再怎麽喊，努力想靠近池母，池母的身影只是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
池凡倏地醒了。
她睁开眼，保健室白色天花板及刺眼的日光灯映入眼帘。
她抬起手想遮住光线，意外地摸到残留在脸上的泪水。
「吃饭学妹你醒了？」熙群学长在看到池凡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麽在哭？」
池凡的肚子传来咕噜声，她这才想到她从前一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应该是血糖低才会昏倒吧。
学长觉得好笑，「肚子饿也不用哭吧？」
「现在是上课还下课？」
依稀记得阖眼前朝她跑来的是红褐色，熙群学长一头黑发不见半点红褐色，难道是眼花？
「现在是上课喔。」
记得这节课是化学课，「我昏了多久？」
「大概四十分钟，」学长不知道从哪生出一瓶牛奶和一个巧克力面包，「先吃这个吧。你有吃早餐吗？」
池凡摇头。
「为什麽不吃早餐啊？还有你今天早上是要找我吗？」
池凡忽然没有了反应。
她想起早上去找学长的目的了。
她整个人心情跌落谷底，眼神涣散。
学长看她不对劲，关心地问：「你怎麽了？告诉学长，学长听你说。」
下课钟声正好响起。
池凡眼眶发酸，眼泪终究忍不住溃堤了。
她如梦里般哭着，只是没有说话。
一双长手绕过她的颈脖将她还住，空气中飘着洗衣粉的香味，阵阵规律的心跳声顺势传入耳内。
这是池凡熟悉的感觉，不久前的社团课才接触过。
「学长你在干嘛？」她被学长的举动吓到，带着哭腔想要挣脱。
学长只是抱得更紧，「这是学长的爱的抱抱喔，人在难过脆弱的时候，最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学长你不要这样，要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想到校花学姐，「学姐要是知道会误会的。」
「你不用担心，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我会处理的。」
学长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池凡的力气又抵不过他的，所幸放弃挣脱任由学长抱着，只希望不要有人来。
学长温柔的嗓音给人安全感，压下了她心中的不安。
他们就维持这样的姿势。
过了半晌，池凡缓缓地开口：「我妈死了。」
学长不语，只是轻拍她的背。
旧的泪痕一次又一次被新泪水吞噬，「她自杀死了。」
「你们在干嘛？」一道女声打断了池凡。
校花学姐一脸不敢置信，「你们为什麽抱在一起？」
池凡紧张地想挣脱学长的手，无奈学长手扣得牢固，使她怎麽也无法扳开。
学长见了来人，面色依旧从容不迫，没有打算要将手收回。
「吃饭学妹很难过，我在安慰她。」
学姐冷笑，「安慰？安慰用嘴巴就好了，为什麽要抱在一起？」
「我们没有抱在一起，只是我单方面抱学妹而已。」
「你都没有这样抱过我，为什麽就抱她？」
池凡被夹在中间感到无措。
学姐转而指向她，「池凡你真的很假，亏我还相信你，结果现在呢？」她连名带姓地叫池凡，不再是以前的「凡凡」。
「学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池凡着急地想解释。
「啊不然是哪样？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说什麽？」
学长忽然出声：「你知道学妹怎麽了吗？」
「不就是昏倒装可怜，想要跟我抢男朋友？」学姐的眼睛虽美，但此刻却盛满不屑与鄙夷。
「她妈妈过世了。」
如一记震撼弹，炸得人措防不及。
当时的池凡也是如此，甚至情况更糟。
学姐相当错愕，「怎麽会……」
学长继续说：「她没有吃早餐，所以才会昏倒。她很难过，需要有人陪她、听她说话，所以我才会安慰她，就像你刚才看到的。」
「你就这样抱池凡，却从没抱过我，」学姐又重复了先前说过的话，「你都对别人这麽好、这麽温柔，却没有这麽关心我……」
「她不是别人，她是吃饭学妹。」
「我们两个才是情侣，所以她当然是别人。」学姐的神情很是哀伤，「熙群你为什麽……为什麽总是没看到我？那女的到底是谁？为什麽你的心里总是有她？」
「我之前就和你解释过了，还有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学长的口气隐约透着不耐，「你和她的气质很像，但她心地善良，没有你心机这麽重。」
学姐震惊，「我心机重？」
闻言，池凡也觉得奇怪。
印象中的校花学姐温柔美丽，待人和气，是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麽，」学长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学姐，没了原先的温和，「你去警告和我告白的学妹对吧？」
学姐脸色刷白，但嘴上仍不肯承认，「我没有……」
「别说你没有，我是亲耳听到的。」
「她、她、她，你居然口口声声都是她的好，那我呢？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学姐也哭了。
「对，就是因为她比你好。」学长顿了会，「所以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我们...…」
似乎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学姐摀住耳朵，「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接着她跑出去拉住学长环住池凡的手，「你不要这样，你说我心机重，我可以改啊，我们不要分手好吗？」
「你也不诚实。」
「这个我也可以改啊，你说的我都可以改。」
人为了挽回一段已经变质的感情，能变得如此卑微。
学长摇头，「我发现是我错了，你和她实在差太多了。」
学姐晃了晃他的手，「你和我说哪里要改？」
「若瑄，我们分手吧。」学长狠心道。
学姐抓着学长的手松了，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为什麽……」她喃喃道。
池凡趁学长不注意挣脱了他的手，想要扶起地上的学姐。
没想到学姐手大力一挥拨开池凡的手，「你不要碰我！」
她退了一大步，学长的刚好扶住她的肩，让她可以问着身子。
「你不要在那边假好人，看我这样你很高兴吧？」学姐面目狰狞，几近歇斯底里。
「杨若瑄，这和池凡没有关系，」学长冷着脸，声音低了下来，「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学姐深受打击，「你是喜欢池凡吧？」
「既然如此，我直接告诉你好了，」学长的声音更低沉了，池凡从没看过这样的两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你。」
「啊？」
池凡惊讶了，懵了。
学姐更是无法接受，「你不是答应我，会努力喜欢我？」
「我努力了，」学长面无表情，「但我做不到。」
池凡光是听到这句话就感到绝望，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学姐。
她步伐不稳地退了几步，「我恨你们！」说完便跑出保健室，还差点撞上刚进门的护理师。
没想到，这是她最後一次看见到校花学姐。
爱情带来幸福有多少，打击就有多少。
原本那麽爱一个人，要将对他的爱意转为恨意，是要受到多少打击，多麽绝望，多麽心碎？
池凡脑中一片混乱，感到非常自责，「学长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们才会吵架。」她将学长放在她肩头的手拿下来，「你别管我了，赶快去安慰学姐吧。」
学长摸摸她的头，「这不是你的错，我是真的不喜欢她，而她不肯接受事实。」
接着他将池凡拥入怀里，「所以别自责了。」
池凡斗大的泪珠再次夺眶而出，浸湿了她的面颊。
先是母亲过世，再来学长学姐分手，这两件事扰的池凡脑袋沉甸甸的，一颗心好累、好累、好累。
学长人真好，熙月有这麽一个好哥哥是何其幸运。
上课钟响，池凡准备回教室。
学长拉住她的手，将她推往刚才躺的医护病床，拿起放在一旁的牛奶和巧克力面包，「你再坐着休息一下吧，先吃这个才不会回教室又昏倒。」
他走去和护理师说明，护理师允许她在休息一节，并打电话通知两人班上的任课老师。
刚才的事发生的太突然，导致现在还是没什麽胃口。
学长坐在到她的旁边，「你至少把牛奶喝完。」
池凡拿着牛奶，不慎手滑差点掉到地上，幸好学长及时接住。
「看，你现在根本就没力气，没胃口还是要吃一点东西。」他将牛奶放回池凡手中。
她心头一暖，「学长你真的对我很好。」
他不但关心她，听她说话，甚至在她昏倒时一直在保健室陪她。
「因为你是吃饭学妹啊。」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表姐外，再也没有人像你对我这麽好。」
「真的吗？」学长笑了，「你和你表姐差几岁？」
「一岁。」池凡的眼眶发涩，但她尽量不让眼泪滚出来，「如果她还在，也是高二了。」
好不容易和她一样考进了竹岭，她却不在了。
学长似乎没听懂，「她读哪里？」
「她不在了，已经死了。」泪水终究没能忍下，「去年暑假她为了参加夏令营搭飞机去美国，没想到去的过程遇到大雾，飞机迷航……坠机了。」
学长沉默并收起了嘴边的笑意。
保健室只剩下得低啜声，护理师不知道又跑去哪了。
窗外传来鸟鸣声，学长幽幽地开口：「我在国中时，有一个很重要的女生朋友。」
「我很喜欢她，有一天，我和她告白。我才知道，原来她也喜欢我。」
「我说我们交往吧，她拒绝了。她说我们那时还不成熟，等到高中确定了对彼此的感情，而且上了同一所高中便和我交往。」
「最後我们真考上同一所高中。但我在所有新生名单中，却没有找到她的名字，我以为是我眼花，毕竟这所升学率高得吓人的学校人数也很吓人，一个年级的人数就可以抵我们国中的全校人数。但我来回找了很多次，就是找不到，传讯息给她也没有回，打电话也没接，甚至在学校连一次都没遇到她。」
「那之後呢？她都没接电话吗？」
「我之後再打，那支手机号码就变空号了。」学长苦笑，「就连她的脸书和IG帐号也都不见了，怎麽查都查不到，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学长说，那个女生失约了。
池凡懂这种感受，就像被人放了鸽子。
她的情况更糟，云云姐不只失约，最後连人都没回来。
和学长约定的女生或许活在世界的某一角吧。
宁可她在失约後毫无愧疚地活着，也不要是因为那种身不由己的状况失约。
「你和她很像。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很惊喜也很紧张，还以为是她回来了，结果是一场空。」学长的神情带着无奈及遗憾。
一个你爱的人对你失约就这麽消失了，那是何其的痛苦。
「那学长你还喜欢那个女生吗？」池凡问。
「我也不确定，都过了一年了，」学长将手撑在身後，「但她在我心里还是占了一部分。」
池凡真心地祈祷，希望有朝一日那个女孩会再次出现，让两情相悦的两人可以实践他们的约定。
回到班上，不少人前来关心池凡。
「没事没事，我只是没吃早餐所以血糖太低才会昏倒。」池凡轻描淡写带过。
大夥儿见她没事，便各自散了。
王恬看着她，「凡凡你发生什麽事了？今天不但没吃早餐，连我们和你说话都没反应。」
「对啊，」贺堂也点头，「你的眼神超空洞，魂都不知道飞去哪了。」
「你一定是发生什麽事了对吧？」王恬面露担心，「可以说出来，我们当你的垃圾桶。」
池凡沉默。
虽然他们的关心让她很感动，但家人过世这种事，说一遍，心里就痛一遍。
贺堂鼓励她，「说出来会好过一点。」
王恬看她难以启齿的模样便说：「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想说的时候我们随时都在。」
一滴泪水落在桌上，接着两滴、三滴......愈来愈多，积起了小小的水滩。
池凡颊边不知何时挂了两行泪，王恬和贺堂吓了一跳，一个赶紧抽卫生纸，一个拍了拍她的背问：「怎麽哭了？」
虽然刚才在保健室里已经流了不少泪，但此刻，池凡的泪水依旧啪达啪达地不断落下，难以抑遏，「我妈妈过世了。」
王恬和贺堂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叫人说出这种事，等於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洒盐。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王恬这次似乎真的被池凡吓到了，之後的每节课都没有睡，连老师都觉得奇怪。
而贺堂上课时则频频转头递卫生纸给她，原本全新未拆封的卫生纸只剩三分之一。
池凡感到温暖，同时也觉得好笑，就算她再怎麽会哭，也没那麽多眼泪可以流啊。
熙月有个好哥哥很幸福，池凡有这麽两个好朋友也很幸福。
放学时间。
池凡走近校门口，舅舅和舅妈已经在车上等她了。
贺堂很不对劲。
原本总是一路说个没完的他，今天变得异常安静，池凡很不习惯。
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先是池凡自己精神不振，再来王恬上课竟然没睡觉，就连贺堂也变得很安静。
现在是在比看谁最不正常吗？
池凡尝试和他搭话，但他回的都是「嗯」、「喔」等单音节的字词，害池凡不知道怎麽接下去，让人很尴尬。
「掰掰。」她和贺堂道别。
这总得回至少两个字了吧？池凡想。如果他还有人性的话。
喔，抱歉，忘了他根本不是人啊，怎麽可能会有人性嘞。
没想到他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啊？」池凡觉得莫名其妙。
真是超乎她这想像啊，而且竟然还超过两个字。
「我没想到是这麽沉重的事。」他的神情充满愧疚。
沉重的事？喔，池凡想起来了，「没事啦，那是我自己要讲的。」
「可是我……」
「就说没事啊，不是你的错，」池凡打断他的话，将食指抵在他唇边，「嘘，你要说什麽我都知道，所以别说了。而且我也没时间听你说呀，我舅舅、舅妈来了。」
「喔。」
怎麽又恢复了一字模式？踮起脚敲了他的头，「不要自责啦，掰掰。」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贺堂不禁勾起了嘴角。
自己明明就很难过，还有空管别人。
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池凡进了家门，舅舅和舅妈跟在她身後
一样的沙发，一样的电视，一样的桌子，一样的柜子……一样的家具摆设，但人少了一个。
孤寂的气息扑鼻而来，原本冷清的房子现在变得更冷清了。
她上楼去洗澡。
待洗好再次下楼，餐桌上已摆了几道菜肴，舅舅、舅妈坐在桌前说话，两个人皆未动筷。
舅舅、舅妈昨天和今天都留在池凡家照顾池凡，今天似乎还为了商讨办理池母的後事而请了假。
见池凡下楼，两人停止谈话，招呼她来吃饭。
餐桌上安静地只剩碗筷碰撞声，池凡缓慢地从碗里夹了一口量的饭，不慎筷子一松，饭又掉回了碗内。
她再夹一次，将饭缓慢地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缓慢地吞咽，一切如时间般缓慢地进行。
舅舅忽然开口：「池凡，舅舅和舅妈有事要和你商量。」他边说边将筷子放下。
池凡见他神情严肃，似乎是挺重要的事，便也放下筷子，直起腰杆，「什麽事？」
舅妈接口：「我们希望你搬来我们这边住，这样我们比较方便照顾你。」
这是要池凡离开熟悉的事物，熟悉的家，熟悉的邻居，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所有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先是没了爸爸，接着没了表姐，现在又没了妈妈，她只剩舅舅和舅妈，他们是她在这世上唯二所剩的家人。
「好。」池凡答应。只是搬个家又不是要转学。
舅舅和舅妈松了口气，似乎原本还担心池凡不答应。
「那这个放假就搬吧。」舅舅下了结语。
回房後，池凡从抽屉拿出手机，解开密码锁，点开IG页面。
一张夕阳西沉即将消逝的风景照映入眼帘，因光线不佳造成四周昏暗，只能隐约看见景物轮廓。
贴文下有文字，不是两三句的心情随笔，长篇大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们的感情……亦是如此
我知道我们的问题不是在於她
打从我们在一起便是个问题
他心里还有她却选择和我在一起
我明知道他还爱她却愿意和他在一起
以至於事情在真相大白时
崩塌成一盘散沙
变得乱七八糟
真的对不起根本不是她的错
其实我不恨她也还很爱他
我不後悔认识他和他交往
如果时光倒转我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就算我现在正为此哭泣感到悲痛欲绝
我依旧爱他
#我不後悔
#爱过
後头还附上两个标签。
这是约一个小时前发的，目前只有两个人说赞。
看着发文的用户名称为_ruoxuan_，池凡觉得奇怪。
她只追踪自己认识的人呀，但她却不知道这个帐号到底是谁。
点进这个帐号的页面，粉丝及追踪人数皆未破百，没有共同粉丝，也没有共同追踪的人。
一个念头闪过，或许是谁的小帐？
_ruoxuan_，ruoxuan......若瑄？校花学姐？
难怪觉得那段英文字很熟悉，不就是今天发生的事吗？
学姐指的她到底是谁呀？池凡觉得她在指自己，又好像在指学长心里的那个女生。
或许是两个都有？
不管是指谁都没关系，只要学姐释怀了就好。
池凡决定去关心校花学姐，顺便解开两人的心结。
正确来说，是解开学姐对她的心结。
见池凡又要只身离开教室，贺堂忽然想起了她有去找学长和昏倒的前科，便问：「你要去哪里？」
池凡步伐一顿，「找学姐啊。」
「哪个学姐。」
「校花学姐啊。」
贺堂松了口气，当然是在内心没被池凡看到。
不对啊，他又想到，校花和夏什麽来着同班，池凡不去找他，他会自己去找池凡呀，况且还有那个什麽红毛番学长的......
贺堂终於有危机意识了，「我和你去。」
「你跟去要干嘛？」
「我去看校花长什麽样啊，要不然你又说我不是男的。」
贺堂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感到自豪，同时又可以试探池凡，他真是佩服自己。
只是他忘了池凡还没说好，「不要。」
「为什麽不要？」
池凡反问他：「你要看不会自己去看喔？」
「不要啦，我又不认识她，你和她比较熟。」贺堂故意道：「你可以帮我们牵线啊。」池凡眼睛一亮，「所以你上次说有喜欢的人就是她？」
贺堂不置可否。
内心则暗自窃喜，终於达到目的了。
没想到池凡直接打枪他，「她怎麽可能会喜欢你？」
「谁说不可能？」贺堂不服气，「说不定她会对我一见锺情啊。」
池凡笑喷，「就跟你说不可能啦。」
学长不爱学姐，但学姐是爱学长的。
那则贴文道出学姐的无奈，也包含了学姐的对学长用情之深。
另一边，贺堂看池凡准备踏出教室，喊道：「欸，我也要去啊！」
池凡回头，「不要，你不要给我跟出来！」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贺堂看她神色正常，丝毫不受他前一番话的影响。
不用再试探了，真是都是徒劳。
既然结果是如此，得拟定策略主动出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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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凡在高二F班前探脑，她一个小高一生在这属於二年级的领地显得特别突出。
她没看到校花学姐，亦看到熙群学长。
或许是两人和解了？如果是的话那太好了。池凡想。
整个教室里池凡认识的只剩红毛番学长，池凡想问他熙群学长和校花学姐去哪了，但他的坐位有些远，如果就这麽，直接大叫「红毛番学长」实在太不给他面子了。
他随便叫了一个离窗边最近的学长，「学长学长，可以帮我叫红毛番学长吗？」
那个学长靠了过来，「什麽？红毛番是谁？」
「就是红毛番学长呀。」池凡指给他看，「那个那个，就是那个。」
「哪个哪个，你说哪个？」
「那个。」
「那个？」
「不是不是，」池凡发现他们有沟通障碍，「呃，第五排，倒数第二个。」
「你早说位子嘛。」学长看了过去，「江凯吗？」
「对，就是他。」
「你说他是红毛番？」
池凡点头，「红毛番学长呀。」
学长忽然朝教室内喊，「红毛番！红毛番过来！」
池凡吓一跳，教室里的其他学长姐皆朝他们看了过来。
红毛番学长也一愣，热心的学长直接点名：「对、就是你，江凯，不要怀疑。」
「蛤？要干嘛？」
「学妹找你啊，红毛番学长~」热心的学长还特别强调後面的「红毛番」。
教室爆出笑声，红毛番学长一脸绿，起身问道：「谁啊？」
想也知道是池凡，但池凡人呢？
「学妹啊。」热心的学长说完，池凡从他身後冒出和红毛番学长挥手。
果然是她！又害他出糗，实在是……
她一定是要来找夏熙群的，这次绝不帮！
「嗨，红毛番学长。」
红毛番把热心的学长赶回教室，问：「欸学妹，不是说别叫我红毛番吗？」
「有吗？」
「有啊！我说过很多次了！」
「喔是吗？我忘了，」池凡一脸无辜，「反正刚刚我没叫你红毛番学长呀。」
「但你告诉王一丞也没比较好啊！」
「哦，刚才那个热心的学长叫王一丞啊。」池凡似乎放错重点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学长悲愤，「他们也会学你叫我红毛番啊！」
「那很好啊，哪里不好了？」
学长快要脑充血，「学妹，我不帮你找夏熙群了。」
「我没有要找她啊，我要找的是学姐。」
「谁要找我？」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池凡有时候觉得，熙群学长像幽灵一样，总是神出鬼没。
「我要找学姐啊。」她再次重申。
「她今天没来。」红毛番学长插嘴道。
「没来？」
「就是请假啊。」
池凡颇为失望，「喔，好吧。」还以为两人和好了……
「反正我刚好要找你，」熙群学长知会了红毛番学长，「学妹就交给我吧。」
「好喔。」红毛番学长抿着唇笑，眼里透着玩味。
池凡没有多余的心思猜测他的眼神，整个脑袋想的是为什麽学姐请假？学长要拉她去哪？
到楼梯转角一处，学长总算停下脚步。
「学妹，若瑄不是请假。」
「啊？」池凡有些懵了，没来学校不是请假，不然是什麽？
「她转学了。」
「蛤？」池凡当机了。
不是释怀了吗？如果请假可以说是要在家缓和情绪，那转学是怎麽回事？
「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学长面色平静，「老师说，若瑄希望我第一个知道。」
让学长第一个知道？希望学长挽留她？
池凡有些心疼学姐了，此刻学长毫无不舍之意。
但也不能怪学长，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
「应该是昨天的事吧，」学长说的云淡风轻，「可能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池凡重整情绪回到教室。
贺堂见她回来就问：「你去找学姐干嘛？」
「她转......」池凡赶紧改口：「她请假呀。」
「那你怎麽去那麽久？」
「学长找我啊。」
贺堂先前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夏熙群？」
「还有红毛番学长啊，」池凡还补充：「就是江凯。」
怎麽又多了一个江凯？「他们找你干嘛？」
「是我找红毛番学长，熙群学长找我。」
「你找江凯干嘛？」贺堂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沉闷。
「学姐不在教室，熙群学长也不在，我就想问红毛番学长他们去哪了。」
「那夏熙群找你干嘛？」
「嗯，就学......」池凡差点又说溜嘴，「你问那麽多要干嘛？」
她也学贺堂「干嘛」。
贺堂没回。
对啊，他问那麽多干嘛？
他就是感到不安啊，虽然池凡说过不喜欢夏熙群，但谁能保证她永远不会喜欢他呢？感情是一点一滴累积而成的。
说不定是一个月後、两个月後、三个月後......一年後，或是更快，一个星期後、明天、一个小时後、甚至是下一秒。
人无时无刻都在变，只是其变化之微处不易发现。
时间一久，蓦然回首会发现，人不是突然变了，是早就变了。
谁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又是如何呢？是不是变了？
池凡真的不是错觉，贺堂真的对熙群学长怀有敌意。
但原因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她却又在下一秒看见贺堂勾起嘴角道：「就是想参与你们啊。」
欸欸欸，他笑了？不是眼花吧？
难道那不明原因的敌意又是错觉？
又有一种好～熟悉的感觉......
「什麽事这麽神秘？可以告诉学长吗？」
「告诉你要干嘛？」
「告诉学长一下嘛，我也想参与啊。」
「不需要。」
......
这两人实在太像了!
不只个性像，连说的话都像啊！
「贺堂你只有一个妈妈？」说不定是同父异母。
贺堂真想扁人，但他只能敲她的头，「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妈啊，有两个妈才奇怪吧。」
她就是这样说话欠揍，让人很想揍她。
但在看到她人畜无害的面孔时，却又令人感到舍不得。
「干嘛打我？」池凡反驳道：「说不定是同父异母啊！」
贺堂淡定道出真相：「不好意思，我爸可是很专情的。」
「还是你有两个爸爸？」她就不信他们两个没关系。
她这一问的下场，就是再一次被贺堂敲头。
「我妈也很专情好吗？」贺堂很是无奈，「你话题也跳太快了吧。」
「欸？刚刚在聊什麽？」池凡说忘就忘。
「聊夏熙群找你的事啊，」他微笑，「你还没回答我他找你干嘛。」
真的不是眼花，他在笑啊……
但再往上看，他的眼底毫无笑意。
这是笑还不是？
他对学长的敌意是错觉还不是？
池凡混乱了。
懵了……
__
「她转学了。」
最後池凡当然是没告诉贺堂。
她点开IG，找到校花学姐的帐号想关心她，意外地发现学姐又发了新的贴文。
两个色彩缤纷的风筝在空中翱翔，晴空万里，几片白云点缀其中。
这次附在图片下方的文字比较少：
你说的对
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
我走我予你自由
我不奢求什麽
只望你能记得这世上
有个女孩是多麽爱你
#予你自由
短短几行字，诉说了爱情是多麽伟大。
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在他身边。
看他幸福便感到幸福，看他快乐便感到快乐，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池凡传讯息给学姐。
_ff_272:学姐你还好吗？
下一秒，学姐已读。
_rouxuan_:你是池凡？
_ff_272:对。
池凡的头贴是一只柴犬，平时没什麽发文，能认出这个帐号是她实在不简单。
不过学姐应是早料到学长会告诉池凡自己转学的事，所以她会猜到这个帐号是池凡也不足为奇。
_ff_272:学姐你还好吗？
_ff_272:怎麽转学了？
学姐没读也没回。
池凡索性放下手机，做别的事去了。
待她再滑开IG已是一个小时後。
点开和学姐的聊天室，上头显示学姐一小时前上线。
讯息已读，但却未回。
她还发现学姐的头贴不见了，似乎是把帐号删掉了。
池凡记得学姐还有一个大帐，但那个大帐的头贴也不见了……
再查她的脸书，怎麽也查不到她的帐号。
「就连她的脸书和IG帐号也都不见了，怎麽查都查不到，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
和熙群学长心中的那个女孩一样。
虽然校花学姐转学的原因和分手八九不离十，但她实在想听学姐亲口说，并解开她的心结，让她可以释怀地离开。
但她就这麽消失了，断了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