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整座杨川城在一片寂静中沉睡,唯独一抹青色倩影在各家楼顶穿梭来回,速度之疾却半声不响。清冷的眼眸往城墙边的家庄一扫,周遭空气瞬间凝滞,本就因入秋而寒凉的夜更因此降了一个度。她不带一丝犹豫跳上树梢,从袖口拎出早先备好的球状物,轻轻用指尖往屋内一弹,只见它在半空中散成粉末,均匀飘散至家庄各处。
青衣女子的身影消失於夜色中,不留痕迹,还给吴家庄了无生气的死寂。
从城里回府时,端木策所在的东篱院烛火未熄,但朝她迎面走来的却是端木府的总管──连枫。
「洛青姑娘,您辛苦了。」连枫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端木洛青朝他颔首,「连管家才是,这麽晚了还没回房。」
「嗯,跟家主商讨吴家庄往後的事。」连枫看向她眼下的淡青色,催促道:「洛青姑娘,您快去歇息,别累坏了。」
端木洛青勾起一抹淡笑,似是自嘲又似无奈,「无妨,连管家要是累了便回去吧,我到青浅阁楼顶待一会。」
看着端木洛青离去的背影,连枫不自觉吐出一丝叹息。
其实他时常在想,洛青姑娘遇上家主,究竟是幸或不幸。因为看过她最原本的模样,在记忆的身影与现实交叠之际,才显得更令人心疼。
可惜,人生从来就没有重新来过的选项。身为端木洛青又如何?左右她也回不去最初的时光。
吴家庄一早便来了人,却发现平日里热闹纷杂的庄舍,竟无一丝人气。赵庭往屋舍内部走去,便看见屍横遍野的场景──吴家庄上下三十多人丁,竟全数暴血而亡!腐屍的臭味弥漫整个内室,赵庭忍不住拿布巾捂住口鼻,他往暗处瞥了一眼,藏匿在街舍各处的黑衣人一拥而上,在赵庭面前单脚跪地,恭敬抱拳。
「盟主墨隐卫,谨听主上吩咐!」
赵庭是武林盟主郑陵身边的人,地位仅次於郑陵,而墨隐卫则是由赵庭直辖的部门,对他很是尊崇。
「搜查吴家庄,一有异样立即记录,半个时辰後一一汇报。」
「是!」
命令下达之後,赵庭走到主院,掐住吴家庄主吴沧微凉的手腕,观察其脉象。吴沧的身上没有外伤,脉象紊乱,主要筋络皆断,七孔出血,死状极其惨烈,体内的血液如今一滴不剩。
赵庭又一连观察了十多人,发现皆是如出一辙的死法。
没有刀痕却伤及筋脉,无触及死者却放乾其血液,如此出奇的死法,又是大规模地灭庄,除了传闻中的毒仙子,赵庭实在想不出江湖上还有谁能有这种本事。
赵庭眉头深锁,单手轻揉两边太阳穴,「墨隐卫,不必查了,回盟主府。」
墨隐卫首领墨尧发出疑问:「主上,这才刚过一刻钟呀。」
赵庭烦只烦躁地瞥了他一眼,墨尧随即领命告退。
墨隐卫的绝对服从,并不容许他们对主上提出任何质疑。
「墨尧。」赵庭跨过门槛到庄口,清冷的声线的带着隐隐怒意,「带几个人处理这些屍体。」
「是。」
如果这起事件真是那家所为,以他们的手段,必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因此再多搜查都无济於事。虽然江湖传言大多有些加油添醋的成份,也没人曾亲眼目睹那青衣女子的踪影,可这些奇闻轶事毕竟也不尽是空穴来风,端木洛青此人是否真实存在,还得亲自造访端木府才能定夺。
想起吴沧生前胸无城府,直来直往的模样,赵庭不禁有些惋惜。他今生没做多少错事,唯一不走运的便是无意间触怒了端木家那主子。要是一般人户赵庭也许还能帮他一报血仇,可偏偏他惹上的,是连盟主都得罪不起的人。
回到盟主府後,赵庭将此事细细上报。
「所以你是怀疑端木家主?」郑陵也是一副遇上烫手山芋的模样,神情万般复杂。
赵庭双手作揖,「是,连同先前一连串夜间离奇死亡案件,我亦怀疑是出自同一人所为。」
郑陵翻了翻手中堆积如山的案底,「柳嵋村?」
赵庭颔首,「虽说受害者手法迥然相异,可共通点是两起案件都是夜间悄然无息地发生,再加上柳嵋一案也是大规模灭村,不排除其可能性。」
「听闻端木府有一从未在外界露面的姑娘?此事为真?」郑陵捻了捻发白的胡须,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
赵庭低下头,「报告盟主,此女子连墨隐卫都没能见过,但若真有此人,这些事件必定与端木府脱不了关系。」他呈上所有跟端木洛青有关的文本,「此女子身着青衣,薄纱蒙面,若藏身於巷弄间,则必乘白马行动。」
郑陵显得愈加疑惑,「既有诸多关於此人的记载,怎可能捕捉不到她的踪迹,何况白马驱驰的声响浩大,如何过路竟无一人察觉?」
赵庭摇摇头,「这就是棘手所在。端木洛青武艺高超,毒术甚精,巫术恐怕也多有涉略,所到之处必是血流成河,目击者无一有机会生还,总在意识到之前即被一击毙命,手段精妙至出神入化。正因此才有诸多传言流出,却无人能够证实。」
端木府在江湖上的规矩很简单,顺者昌,逆者亡,凡是半途出现的阻碍,直接解决是最快的方法。
「那麽说来,着实不好办啊……」
「洛青姑娘,您今日依旧是如此早起。」端木府的掌厨刘大娘一见到端木洛青,便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
端木洛青淡淡地应了声。
刘大娘早就习惯她话不多的样子,迳自走到她身旁看着她处理食材,从那清淡的调料一眼就能看出是为谁准备的,「洛青姑娘对家主可真上心,又是熬汤又是煎药,没有一天间断,真是辛苦您了。」
「侍奉家主是我的职责,何况家主嘴刁。」
刘大娘闻言再度笑弯了眼,「整个端木府上下,也就洛青姑娘敢这麽说家主。」
端木洛青端着食案走进东篱院时,端木策刚睡醒,正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她把食案放到桌上,并催促一旁的端木策,「家主,早膳我给您备好了,快去洗漱换件衣裳,洛青先告退了。」
「等等。」端木策蓦地睁眼,刚醒来的声音有些低哑,却依旧沉稳而魅惑人心,「既然都来了,不留下来吃饭吗?」
一旁的连枫面无表情的加油添醋道:「家主一早就起了,就等您陪他用膳呢。」
端木策冷冷横了连枫一眼,「要你多嘴!」
然而端木洛青的回答依旧一板一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从善如流地坐下,拿起碗筷为端木策布菜。
十年了,从她记事就在端木家,她知道这不是个属於她的地方,可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於是她只能努力。端木策是赋予她新生的人,为了他,要她牺牲都可以,那是她十年如一日奉为圭臬的使命。
她把端木策在的地方称为「家」,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对这个男人而言,归属这种无用的东西,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把距离拿捏得很好。
任何阻碍他前进的事物,都由她一一斩除。
包含她曾经滚烫的真心,都被她亲手,一点一滴──
浇熄。